朗朗的夜空将整个山林映得广垦无边,入目之处苍夷荒凉。
暮春的夜风还是有几许凉意的,朱小朵尽其所能地照顾好孩子,用自己身上唯一一件外罩的碎花衣裳将孩子们裹紧。枯瘦的指尖轻轻抚过他们熟睡的脸,看着他们与陆远之相似的模样,心里隐隐痛着。
这一夜,注定又将无眠。
采青一直守在陆远之身前,也确实是倦了累了,好几次托着下巴不经意地瞌睡过去,直至手一打滑才惊醒过来。她有些无措,望了望不远处满脸沉郁的她,依旧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她小朵疲倦一笑,将目光从孩子们身上抽开,缓缓望向天边明月。
那里明朗清爽,银色月盘四周还缀着丝丝浅晕。
是一个极美极美的夜!
夜风中缩卷着身子的她,却觉得这样的花好月圆都只是虚幻。
她缓了半拍才道:“你要想睡,就直接躺下休息吧,我来照看着。”
采青望定她,嗤之以鼻道:“就凭你?万一来一条野狼野熊什么的,你应付得过来吗?再说了,你又有什么资格来照看陆大哥呢?”
朱小朵再不语,又替孩子们掩了掩身上单薄的衣衫,转过头去,将苍凉的目光投下远处。
美好时光一如这轮明月,遥不可及。
她的人生,注定了要这般风里雨里吗?
她开始担忧起静歌来,那一阵阵箭雨之中,他们仅凭三人之力,可否逃过端木锐的追杀?
静歌,静歌,静歌,静歌!
她满脑子的静歌,恨不得他是真的疯了傻了,便不会再有这般危险。可是他千辛万苦地装疯卖傻,不也是为了要保护他们母子吗?
沉沉地吸一口气,她对着朗朗明月虔诚祈祷--唯愿静歌渡过难过,平安归来!
朱小朵又望了望这广垦无边的荒野,即使静歌他们还活着,如何找到他们?
这一夜,当真是彻底无眠。
天快亮的时候,特别的幽冷,朱小朵身着单薄的长裙,用身子替孩子们挡去了一半的风,自己却只能缩卷成团,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以此从自己身体上取来滴点暖意,却越发觉得冷意阵阵。
不经意地望着躺在地上的陆远之,似乎有异动,他先前平铺直叙的呼吸忽而一阵急促。
苍凉天色下,他咳得厉害,双眉紧紧相蹙,面容表情异常痛若,却是闭着眼,毫无意识。
听闻他的阵阵咳嗽声,采青从打盹中立即惊醒过来,抓紧他的手忙喊,“陆大哥,你怎么样了,陆大哥……”不肖片刻,采青已经急得满面是泪,身旁的陆远之依旧剧烈地咳嗽,咳着咳着,嘴里竟然猛地一下喷出血来。
而此时,他依旧闭着眼,毫无滴点的意识。
急剧的咳嗽拉扯着他胸前的伤口复又出血不止,将衣衫与搭在他身上的云肩都染成了一片鲜红。
朱小朵急急凑过去蹲在他身边,拉住他另一只手,迫得她又焦又急,“陆远之,你不可以有事,你不可以有事听见了吗……”握着他的力道越发加重,紧紧的,紧紧的,一如初来此地生陷牢狱时的那般紧紧执手,“陆远之,你要挺住,你一定要挺住……”
可这个时候,陆远之哪里听得见她的激励与安慰,紧紧的闭着眼,却血流不止。
采青一急,直接推开她,又是一阵人身攻击,立即扶起陆远之起来,盘腿而坐,以双掌运气。
朱小朵帮不上任何忙,蹲在一边目不斜视地望着他们,一个急得满头大汗,一个胸前不停溢血。
安安和平平在一阵幽冷中惊醒,见母亲不在身边,急忙扑过来,一边用手揉着惺忪睡眼,“母亲……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朱小朵揽着两个孩子在怀里,哄道:“安安和平平乖,不要吵,乖……”
安安朝陆远之及采青望去,又见了满身满地的鲜血,不由被骇住,连说话的声音都在轻颤,“母亲,坏叔叔是不是要死了?”
朱小朵心里一急,语气陡然凶起来,“不许胡说,他不会死的。”
安安和平平顿住,朱小朵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一直拒绝让他们父子相认,于是十分歉疚地望定两个孩子,看着他们天真的眼神,心里更加难受,又将他们搂得更紧,“他不是坏叔叔,他是你们的亲生父亲。”
这个话题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起了。
安安和平平的态度早已从原来的哇哇大哭,变成现在的渐渐明白,只是仍旧疏远陆远之,见他伤得这般重,却没有一滴泪,没有一丝担忧,一脸的淡然。
安安随意问道:“那他会不会死?”
朱小朵坚定地摇头,“不会,不许胡说,他还要醒过来听安安和平平叫他一声爹爹呢,爹爹是不会死的。”
安安又问,“叫他爹爹,那父亲呢?”她嘴里的父亲是指完颜静歌,这意思朱小朵明白,又道:“他们都是你们的爹爹,以后不能再没有礼貌了,明白吗?”
“我喜欢以前的爹爹。”安安望向陆远之,又道:“不想要他……”
朱小朵好无奈,多希望陆远之醒来后,可以亲耳听见安安和平平喊他一声爹,那他一定会十分开心,一开心就会快快好起来。于是又哄着安安,道:“以前的爹爹和现在的爹爹都很疼你们,只是现在的爹爹没有机会呆在我们身边。如果爹爹回来了,要听话,要礼貌地称呼长辈,明白吗?不然母亲不喜欢安安和平平了。”
安安立即撒娇,“不嘛……我喊……我喊……母亲抱抱……”又凑近她,亲近地搂紧她的脖子,以索取母亲的温暖。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采青气喘吁吁地扶着陆远之躺下。
天已经大亮了,朱小朵清晰的看见采青一脸苍白,似乎是力气用尽,疲倦至极。
而陆远之,依旧死死闭着眼,只是胸前不再血涌不止。
采青无力地看她一眼,低声说,“我身上没有止血疗伤的药了,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否则陆大哥随时会有生命危险。”一句说完话,她边喘好几口气,顿了顿,又道:“我歇会……再……再……驮陆大哥下山……看看附近有没有小镇,可以弄点药来。”
朱小朵急忙问,“有没有什么止血的草药,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摘。”
采青依旧上气不接下气,看来替陆远之运气,已经消耗完了她所有的体力。她顿了顿,沉声道:“这荒山野岭的,倒是有许多草药。只是你什么也认不得,别把毒药采回来了。就算让你碰上了,也救不了陆大哥的命,我们必须得赶紧离开这里去医馆,我现在没有力气了,让我歇一会儿……”
说完,采青大口吸气,脸上血色尽失,唇间一片苍白。
朱小朵又急急道,“我还有力气,我来驮他,你带路。”
采青没有再回应,整个人奄奄一息,上气不接下气的,缓了良久才又抬头望来,“那两个孩子怎么办?你什么也别说了,让我好好休息一会儿,待我体力恢复了,我们再下山。”
朱小朵不敢再打扰她,忽然想起采青昨天一昼一夜都未进滴点食物,迅速将干柴堆里的一只烤熟的野味递给她。
采青瞪她一眼,略过不言,沉默的眼里隐着几丝森冷寒意。
朱小朵立即道,“我拿去再给你烤热,你总得吃点东西才有体力驮着陆远之下山啊。”
采青想必,伸手一把抓过野味,开始一顿狼吞虎咽,旋即缓缓闭目,“让我再歇小半个时辰,别吵……”
朱小朵看着采青吃完整整一只野味后,依旧面色苍白奄奄一息,她大概是真的太疲倦了。于是,她领着安安和平平一声不吭地坐在两米开外,才安静了不到小刻钟时间,忽然听见一声哇哇哇的凄凉叫声,像是来自鹰鸟之类。
这声音瘆得人头皮发麻。
朱小朵与采青同时抬眼一看,是一只若大的黑鸢在头顶上空低低盘旋,翅大如翼,一扑一扇,越发飞近时,那庞大的身姿映在她们眼里,足足遮盖了一半的天空。
黑鸢尖锐的爪子紧紧蜷成一团,从她们头顶盘旋片刻,不停地发出警告的叫声。
它机警锐利的眼里映着朱小朵微微发慌的身影,赶紧护紧安安和平平,“别怕,有母亲在,不会伤害你们的。”
安安和平平却兴高采烈,从她身前挣脱出来,欢呼地望着头顶的黑鸢,拍手叫道:“是姑姑来了,是姑姑来了……”这只黑鸢孩子们认识,那天夜里便是它把姑姑带来的。
不肖片刻,不远处的草丛传来簌簌响声,人影渐渐靠近。
朱小朵急急望过去,树影绰绰之中却只见着自在与慕容少将,她的心难免有些慌乱,待他们靠近急忙问道:“静歌呢,静歌怎么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
那只黑鸢扑腾着翅膀,落在自在的肩头,安安静静的。
自在轻轻一挥手,它识趣地扑到一根树枝上,再不出声。
自在避开话题,轻声说:“朱姑娘,是这只黑鸢闻着安安和平平身上的味道,带我们找到你们的。”这声音有些低弱,可见他们也是跋山涉水,累至疲倦,脸上清晰可见风沙肆虐与刀光剑影的痕迹。
朱小朵朝他们身后望了望,那里再没有人影,她的心里突然慌了,“静歌呢,静歌怎么没有和你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