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朵倏地转身。
转身前,隐没在逆光处的泪涌被她拂袖拭尽,再不见滴点懦弱的泪光。
她掩着悲伤笑了笑,曼声道:“对不起,我们的缘分……尽了……”
陆远之急急摇头,一脸悲悯,连声音也激昂亢奋,“朵朵,不是这样的。”
朱小朵扶着额角,轻掩双目,沉长地吁出心中恶气后,睁开眼来半带嘲讽、半带揶揄地笑着,“陆远之,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要的是忠诚,是执著,是唯一,是永恒。这些,并不会因为我们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了封建的社会,就需要我来妥协,然后慢慢跟适应这里、再慢慢的也变得三从四德。”
她倏地摇头,干脆利落地说道:“我做不到。对不起,陪我走到终点的人,不会再是你。”
午时的明媚阳光穿廊而过,洒在这方轻尘飞扬的楼台前,仿佛是一幕华丽的舞台。
陆远之站在光晕的中间,只觉天旋地转,恍若戏中。
真正清醒的,是决绝的朱小朵。
她在心里说--朵朵,为了不那么痛,为了不那么难过,你一定要果断。
趁着陆远之恍惚不定,她倏地绕过他忧郁的身子,大步离开。
若是稍微慢那么一步,她真怕自己再多看他一眼,就舍不得移步。
她敛紧了素净的衣裙,指甲深深嵌入丝滑的锦布之中,每走一步,都觉得近乎天塌地陷。
原来……
放手也是一种痛……
转角,便是雕刻着祥云朵朵的木阶。
朱小朵一把抚住漆着红漆的狮身垛头,全身上下有一股奇怪的洪流四处乱串,扰得她四肢无力,险显跌倒。
那股洪流是悲殇、是不舍、是不甘,是痛,甚至是……绝望……
她顿了顿,稍作调整,呼吸缓缓顺了顺,复而扶着阶楼一步步离开,近乎是落荒而逃。
陆远之听闻叮呼的踏步声,终于从恍惚中醒过来,急忙追近,再次拦在朱小朵的身前,“朵朵,你听我说……”
朱小朵不闻不顾,扶紧了阶楼一步步躲开。
“朵朵……”
她什么也听不进,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告诉自己,再不走真的来不急了。
小腹处忽而传来隐隐的钝痛感,每迈一步,这钝痛的感觉便愈发加深。
无意识中,朱小朵已经紧锁眉头,只觉多迈一步肚子里便会有东西下滑一般。
她扶紧阶楼,不再迈步,小心翼翼地感觉到腹部传来的强烈钝痛感,微微地嘶了一声。
楼上忽而传来完颜静思撕心裂肺的喊声,“陆远之,你给本宫站住……”
朱小朵垂了垂眸,不再敢有任何挪动,小腹里的小生命似乎在做着强烈的抗议,以剧烈的疼痛警告着母体。
聚福楼外,月红看见一袭素衣的她,急忙招手呐喊,“夫人,我在这里。”
朱小朵闻声望去,楼阶处离楼外的马车不过二十余步。
然而,这二十余步,却在她越来越模糊的眼里成了无法翻越的万水千山。
昏沉之中,完颜静思缓缓靠近。
陆远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紧抓住了她的纤指,细声询问,“朵朵,你是怎么了?”温和的大掌抚上她冰冷的、冒着细汗的额头,不由一惊,“朵朵……”
完颜静思站在二人身前,高高地俯瞰下来,眼中流离明灭的是一股不熄的仇恨。她咬牙说道:“陆远之,你放开她。”
陆远之纹丝不动,依然紧拽着朱小朵的手,她冰凉的气息沿着他的指节漫延而来,瞬间冰冻了他焦急的心。
“陆远之,这个贱人都不要你了,你还护着她做什么。你看清楚了吗,真正对你不舍不离的人是我完颜静思,我放下了我的自尊,放下了我的身段,只求你能多看我一眼,可是你的眼里为什么只有这个贱人?”完颜静思声声诘问着,近乎怒吼。
陆远之指尖处传来的体温越来越凉,清晰可觉她微微颤抖的身子羸弱如风中幼荷,越来越不经风力。转眸一望,只见她的脸上毫无一丝血色,苍白得如同是刚从棺材里拖出来的人一样,“朵朵,你到底怎么了?”
月红还在聚福楼外焦急张望,一辆厢式马车停驻在侧。她见楼里气氛紧张,朝身旁的马夫交待了两句,就急急冲进酒楼,越发越觉得夫人的脸色难堪。
“夫人……夫人……”
完颜静思眼中山洪暴发,怒吼了一声,“陆远之,你放开她。”
他依是置若罔闻。
“陆远之,你别忘了,我可以让她随时去死。你要是再不放开她,本宫就让她永远消失。”
陆远之抬头望去,完颜静思满眼怒火,眼中仇恨交迸,是嫉妒,是不甘,是怨恨,早已不见了她的温婉善良。
完颜静思冷冷哼声,“陆远之,你不相信吗?你让她走,只要你敢踏出这聚福楼半步,本宫就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陆远之这才缓缓松开朱小朵,无可奈何而又仇恨滋生地望了望完颜静思。
此时的朱小朵早已虚脱,满额细汗密布,连呼吸也弱了。
月红急忙上前掺扶,红着眼圈,泣声喊道:“夫人,我们走。”
陆远之望了望聚福楼外的马车,眸光由远而近,落在朱小朵纤瘦的背影上,瞬间潮起潮涌。
他心绪澎湃,却什么也不能做。
完颜静思曼声喊道:“等等……”
月红和朱小朵同时驻步,听闻身后的木履踏响地板的声音越来越近,“朱小朵,是你自己说要成全本宫和驸马爷白头偕老,是你自己说要退出的。那本宫成全你。但是……”
完颜静思拖着长长的裙摆,高贵矜庄地站在阶楼上端,凤眸之中再无温婉善良,反而尖锐阴狠得如同是一只千年狐娇。她那漆黑的睫羽就那么轻轻地扇了一下,伸出戴着五彩护甲的毒爪子,狠狠推向朱小朵,“这一掌是还给你的,害本宫白白摔了一跤。”
朱小朵身子向前一仰,幸有月红掺扶,向下跄踉了几步,最后抚着楼阶尾处的狮身垛头嘎然而止。
她隐忍着小腹的剧烈钝痛,咬了咬牙缓缓转身。
尽管脸色苍白无力,眸中强韧之力却近乎冲破苍穹。
她望了望束手无策,一脸茫然和无奈的陆远之,眸光缓缓转向矜骄的完颜静思,挺直了胸脯冷冷哼声,“你以为我会像你这般弱不经风吗?”
笑了笑,复又道:“你放心,陆远之的人永远是你的,能不能牢牢抓住他的心,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语毕转身,决绝果断道:“红儿,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