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朱小朵第三次入狱了。
监狱的潮湿、阴暗、霉臭,一如既往。唯一不同的是,她这一次被锁上了脚链手链,牢卒的目的不是在于锁她,而是对战功赫然的完颜静歌畏而生惧。
“大皇子,得罪了!皇上说了,要是你从天牢里逃了,就要小的脑袋搬家。你就暂时委屈一下,等皇上消气了,小的再给你把锁链打开。”
几名牢卒离开后,朱小朵不由靠近完颜静歌,地上的链锁登时铿锵作响,“你受伤了。”
她抚上他左臂上的伤处,五指顿时染得鲜红,“流了很多血,坐下来我替你包扎一下。”
她捧起地面干燥的稻草,堆在一起垫高,“坐过来吧。”
完颜静歌垂眸看她,一张干净素颜的脸不由让他一阵舒心。
他微笑着走近,缓身坐在她身边,“谢谢。”
朱小朵小有不适,愣愣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完颜静歌一笑,“你也体贴多了。”
朱小朵怔住,缓了半拍没好气地说:“别以为我这是关心你。不过是看在你救我一命,才对你好点。你不要想歪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只道:“无妨。”只要她可以温顺体贴地对他,哪怕不是真心的,他也满足。
对面牢房中的飞花用双眼狠狠剜向朱小朵,脸上醋意勃发,“你少在那里假惺惺了,要不是因为你,主子也不会被关在这个鬼地方。你以为凭主子的功夫能逃不掉吗,都是被你害的。”
朱小朵扶在完颜静歌肩上的手登时顿住,脸色沉下来,越发悲凉。
她并不反驳,将头埋在完颜静歌的肩头袖衫上用力嘶咬。
腥红血渍顿时浸入口中。
她将污秽吐向地面,撕下裙裾一角细致地包扎在他的伤口上,“止一止血,你忍着点。”
他轻摇头,“不疼。”
对面的飞花一脸怒意,嘴里不停嘀咕,“都说红颜祸水,果然不假。你害主子失去了一切。”
完颜静歌瞪她一眼,她立即噤声,万分委屈地望来。
包扎好他的伤口,朱小朵不由移开,“飞花说得没错,你们完全可以逃走的。”
完颜静歌的声音陡然拔高,“难道我是那种弃你不顾,只顾自己逃命的小人吗?”
朱小朵望定他的惊怒,嘴角不由划过一丝悲凉的笑意,“我和大皇子只是买卖关系。你没有义务保护我的生命安全。我在皇宫差不多呆了一月时间,你也先预支了一百两工钱给我。所以,我们两不相欠。下一次有机会逃出去,你们自己逃吧。”
飞花越发不喜她和完颜静歌走得过近,冷冷瞥了她一眼,急忙道:“主子,你放心。我和自在一定会协助你逃出去的。”
完颜静歌闷哼一声,“闭嘴。”
朱小朵心中苦闷,蹲坐在稻草堆里卷膝抱腿。
她将肩缩紧,埋在双腿中,孤单无助的身影顿时刺痛了完颜静歌的双眸。
他靠近她,“就算我不能救你出去,陆远之也会想尽办法来救你。你不用如此绝望。”
说着说着,完颜静歌的眼里闪过一丝悲凉,“祝你早日回到陆远之身边。”
朱小朵缓缓抬起头,目光潸然,自嘲地笑道:“为什么我一定要靠男人?”
完颜静歌给了她一个至少能说服他自己的理由,“因为陆远之才是你的依靠。”
朱小朵抬头,缓缓叹气,“我不想再和你讨论陆远之,你自己想办法逃出去吧。”
顿了顿,她又道:“如果能留在这个时空,我会好好活下去。如果不能留,就以生命终结吧。”
她的目光变得柔弱恍惚,望向遥远遥远的时光。
这目光仿似能穿墙凿壁,越过天牢,越过宫墙,越过时空,在光环盛处仿佛能看见高楼大厦、人潮人海、汽车奔驰,甚至还能看见妈妈宽和温暖的笑容。
她缓缓笑了,在绝望之中又见希望。
闻言,完颜静歌心头一紧,蓦地搂紧朱小朵的双肩,急急道:“小朵,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死。”
朱小朵的幻想被他打断,愣愣望向他,实在匪夷所思,“我是生是死,与你何甘?”
完颜静歌生怕心中爱意被她查觉,顿了顿,吞吐道:“因为……因为……”
他心跳如鼓,谎称道:“因为你的命是我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死。”
朱小朵嘲讽一笑,”大皇子,我不是已经替你证明了你母亲在你父亲心目中的地位了吗?我们的买卖关系就此终结了,不是吗?”
完颜静歌眸光一滞,昏暗的油灯映下朱小朵绝望和无所谓的面容,他的心顿时被刺痛。
“难道在你心里,我们只能是买卖关系吗?”
朱小朵有趣地笑了笑,嗤声反问,“那你以为是什么关系。我们签过契约,除了买卖关系,还能是什么?”
她隐约从完颜静歌痛楚的目光中看出了几丝眷恋。
在情场上,她早已是个过来人,懂得看人的目光中带着何种感情。
她冷冷笑道:“完颜静歌,我不是那个可以陪你在婷兰小筑白首不相离的女子。我们并不合适,你把心收回肚子里吧。”
完颜静歌心跳如鼓,红潮由耳根后头直扑面额。
他堂堂七尺男儿,二十多年来除了在战场上斩将杀敌,没有任何谈情说爱的经历。
朱小朵望定他的慌乱模样,心窝顿时一暖。
如果没有陆远之,完颜静歌一定是一个值得爱的人。
她缓缓笑了,语声不再疏离,“你的心太善了。如果是面对劲敌,你终始会吃亏。沙场逢敌,如你这般的赫赫将军,应该对敌人心狠手辣。”
完颜静歌急急道:“你本不是我的敌人。”
她与他四目相对,见他四散的眸子光芒万丈,那眼神坚定得让她心下恻然,心中似有甘泉流过。
“人与人之间的相逢与别离都是一场偶然。我们都只是彼此的路人。”
她拍了拍他的肩,微微一笑,“睡吧,虽然牢中环境不好,但总得要休息。”
完颜静歌见她缓缓卷在稻草堆上,沉沉闭眼。
他试着喊她一声,“小朵……”
她却再也没有应答。
夜半的牢中阴气浓重,寒意迫使朱小朵卷在稻草上缩成一团。
完颜静歌依然没有睡意,轻轻抱起朱小朵靠在他怀里。
她睡得很沉,皱了皱眉后,又安静如一只温顺的小猫依在他怀中。
他满意地笑了,对面牢房的飞花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满眼酸涩。
自在同朱小朵一样,沉沉睡着。
完颜静歌朝对面望去,飞花正定定打量他,不由轻呼,“主子……”
他竖起拾指在嘴角,轻声道:“嘘,……”
这一夜,朱小朵没有再觉得冷,沉沉地睡着,直到牢门被一脚踹开,那铁链的声音猛然刺耳。
她登时睁眼,强光刺来,恍惚从光亮中看见几个侍卫整齐站立,黄段龙袍身披裘衣的皇帝就站在侍卫的中间。
“皇儿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连朕的兰妃都敢轻薄?”
完颜静歌这才醒来,见朱小朵猛然从他怀里蹭起身。
皇帝别有深意地打量朱小朵,沉声问道:“郁雪薇,你如实告诉朕,你到底是什么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