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贵妃缓缓坐起,刘姑姑掀开色彩斑斓的琉璃珠帘。
“起来吧!”声音慵懒又无力。
周青汝抬头,只见眉心一朵桃花钿,一双愁黛远山眉,朱唇一点桃花殷,心中豁然,难怪能独的圣宠。
“果然是娇俏可人,难怪陛下会如此用心与你下棋。”郭贵妃的眼神顿时变得凌厉。
“贵妃娘娘严重了,陛下不过是一时兴起,担不得用心二字!”周青汝隐隐感觉这问话或许不太简单。
“算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也不必过于紧张。”郭贵妃右手轻扶着额头,杏黄色的衣袖下,白皙无瑕,“我最近总是觉得气闷,难受的狠。又听言陛下与你下棋过后,心情舒畅了不少。”
原来郭贵妃是心情不好,听意思就是也要找她下棋。
“我棋艺没有陛下精深,找你来只是说说话,解解心中烦闷。”郭贵妃的话马上推翻了她的想法。
“是!只怕奴婢嘴笨口拙……”
郭贵妃突然起身,打断她的谦辞,或者是推辞,“你可知我被人尊称贵妃娘娘,已经多少年了?”
周青汝一脸疑惑,满心忐忑,分辨不出弦外之音,回答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十多年了吧!”郭贵妃瞥向刘姑姑问道,却更像是感叹。
刘姑姑叹气点头,“已经十四年了。”
“是啊,已经十四年了。当年表兄顺宗在位时,可是广陵王三媒六聘,纳迎如礼将我娶回的王府,册封的郡王妃。却始终无法和陛下携手白头。”郭贵妃面容哀默不甘。
刘姑姑上前递茶,稍作安抚。接过郭贵妃的话头:“从古至今,哪朝哪代的贵妃有娘娘过得这般委屈,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却足足等了十四年。周小姐玲珑剔透,想必也不忍心看我家娘娘终日郁郁寡欢吧!”
周青汝大惊,垂眸思量,细长浓密的睫毛,完全遮掩住眼底的慌张。
陛下不立后一事,坊间要有传闻,说各种缘由的都有。有人说陛下深爱之人嫁作他人妇,哀默心思,无心立后。也有人说陛下仁厚,后宫佳丽雨露均沾,郭贵妃身份尊贵,名正言顺,是皇后的不二人选,但是其手段非常,若立其为后,后宫怕是孤魂无数。更有甚者,说陛下不爱女色爱……男情……
周青汝还听母亲说过,朝堂之上,其实也因立后只是争执不断。以杜黄裳为首的几位大臣,曾屡册上书,请求陛下立后,成国之正统。结果是降级的降级,罢官的罢官,甚至还有掉脑袋的。杜丞相因当朝重臣,只是训斥几句,并警诫其日后不许再提,方才罢休。
“陛下明君圣主,贵妃娘娘身份尊贵,民女只是一介布衣,见识粗陋,不敢妄语,让陛下和娘娘生了嫌隙!”周青汝谦卑回话。
“何来的嫌隙?”郭贵妃目光敏锐,如草丛潜伏的蛇,紧盯着瓮中之鳖的猎物。
“论私,陛下和娘娘是朝夕相伴的枕边人,伉俪情深,和民女却只是下了一局棋,连粗浅交情都谈不上,怎敢窃问陛下和娘娘间的感情。论公,皇后乃一国之母,立后乃国之大事,含元殿群臣百官,才学出众,衷心可表,民女布衣之辈,愚昧无知,岂敢妄议朝政。”周青汝语气轻柔,言辞确实滴水不漏。
“你……”刘姑姑气恼,正要上前教训。
郭贵妃抬了抬手,示意她闭口,“你无需多心,我也只是觉得胸中烦闷,找人闲聊罢了。既然陛下还等着你下棋,我也不敢久留,你去吧!”
“谢贵妃娘娘!”周青汝缓缓起身,膝盖因跪了太久,酸痛不止,一时无法站直,躬着身子退了出去。余光扫见过贵妃,还是之前的姿势,脸上阴晴难辩。
“娘娘这就放她走了吗?”刘姑姑不甘问道。
“看来所托非人……”郭贵妃说完,俯下身子,闭目躺在软塌上。
离开的时候,郭贵妃没有安排车轿,周青汝只能跟着王守澄步行着,感叹着贵妃娘娘果然见人下菜。刚接来的是要求的人,现在扔出去的是……废人!
宪宗上次的话周青汝记在心里了,故而今日下棋略胜两子。
宪宗脸上并无怒气,反而比上次未分出胜负更加欣喜:“这棋艺,比上次确实要精妙不少。”
“陛下过誉,民女侥幸而已!”周青汝内心感叹,如果陛下也背上几本棋谱的话,也能赢!
“听说贵妃喊你去问话了?”宪宗问她,确实看向王守澄。
周青汝与王守澄同时跪地。
“陛下赎罪,贵妃娘娘只是传周小姐前去闲聊几句。”王守澄叩头回话。
“那闲聊的,可是立后之事。”宪宗愠怒浅生,正要发作。
周青汝一见到宪宗,那神态不如去年来时精神了,下棋时也发现陛下体力竟些许不足,心中了然,为何郭贵妃之前为立后之事还投鼠忌器,如今却全然不顾了。
“陛下息怒。贵妃娘娘也是爱之深切。立后之事,民女年幼愚钝,不敢妄言。但贵妃娘娘对陛下情深意重,民女感触颇深。私下讨论立后,虽于礼法不合,但却是情理之中。还望陛下宽恕。”周青汝言辞恳切,双手却是紧握成拳,微微颤抖。如果陛下要追究,她铁定是要掉脑袋的那种!
“情理之中?”宪宗愠怒稍缓,“朕看看你如何自圆其说。”
“陛下!民女常听人说,夫妇和睦则家业兴盛,夫妇反目则家业凋零,不知所云可对?”周青汝不答反问。
“理应如此!”宪宗淡淡答道。
“陛下和贵妃娘娘乃天家夫妇,往大了说,陛下和贵妃娘娘之间的亲疏远近,不仅仅是家业之事,更是天下之事。”周青汝不紧不慢说道。
宪宗也不催促,任凭她娓娓道来。
“以民女父母大人为例,两位至亲平日里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却也不是事事告知对方。父亲大人不会将公府之事告于母亲,母亲也不会将内宅琐事诉于父亲大人。二人各司其职,是以家业不大,却是亲顺和睦。然则若遇无法定夺之事,也会彼此细作商量,权衡利弊,是因为他们心中清楚,彼此是承诺相守,托付生死的关系。可见夫妇之间有些事能言,有些事不必言,但是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言的!陛下和娘娘身份尊荣,令众人钦羡,何故因一些不能言妄声猜疑,以致夫妻离心,朝臣不和,令人嗟叹。”
宪宗和跪在一旁的王守澄听言,皆是一惊。宪宗紧紧盯着跪在身前十步外的娇弱身影,面前这个人真的是才过髫年吗?
说完,周青汝抬头,朝宪宗莞尔一笑:“陛下,民女说的可对?”
宪宗收了收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问道:“对又如何,不对又当如何?”
“若民女说的对,恳请陛下宽恕民女私议的罪过。若民女说的不对,恳请陛下惩罚民女去国子监四门馆接受先生教化,以赎愚钝无知之罪。”周青汝说的是义正言辞。
宪宗听闻哭笑不得:“四门馆?依你之言,朕不但不能罚你,还得嘉奖你!”
跪在周青汝身旁的王守澄真心服了……
宪宗突然大笑几声,周青汝在水凝宫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宪宗早已了如指掌。之前的愠怒是装的,责问也是假的。“明日国子学博士彦储给皇子公主授学,你也去旁听。朕有些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周青汝叩谢圣恩,同王守澄一同退了出去。
“恭喜周小姐,同皇子公主一同听学的殊荣,可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王守澄又恢复了一脸笑意。
周青汝轻轻微笑,没有言语。是殊荣还是祸起,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