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你别乱来。”眼见他已经动手脱她的睡衣了,她急得大叫。
“亲爱的,我这是在为你服务。”他说得要有多不正经,就有多不正经。
“你还没说刚才为什么生气呢?”娜娜做最后的反击。
“不要提它,免得破坏了气氛,你明天就知道我气什么了。”
“等……”
不用等了,她已经无力招架了。她只想说,她真的很幸福。
当娜娜看到停泊在圣米德兰学院私有港口处的游轮——维多利亚号后,她终于知道卡尔为什么会生气了。
“这是……”她问卡尔。
卡尔冷哼了一声,“桑切斯将它租了下来。”
“它不是Sunny旅游公司的摇钱树嘛,他们怎么愿意出租?”
“它已经是艘很老的船了,恐怕没几年就要报废,既然如此,能赚干吗不赚?哪有公司会嫌钱赚得多的?桑切斯花了一百万美金租它一个晚上,你猜是为了什么?”卡尔冷冷地说。
“为了讨好狄克,因为桑切斯知道狄克每年都会上维多利亚号,周游世界。”娜娜回答。
狄克每年都乘坐维多利亚号的内情,只有他们几个好友和家人才知道,其他人都以为狄克很喜欢这艘游轮。
“没错,他就是想拍马屁,想博狄克的欢心,由此让他不成材的儿子破格进入WFP。”
其实,照桑切斯的家底,要买下这艘船送给狄克都可以,但这样做就有了贿赂的嫌疑,桑切斯清楚狄克是绝对不会收的,便想了另一种方式,想想此人还是十分精明的。
“上帝!”娜娜惊呼。
卡尔恨恨地说:“最可恶的是,今年的校庆,就是在这条船上举办。”
校庆是指圣米德兰学院的校庆,不仅如此,还要公布本年度WFP录取名单,是学院最重要的庆典之一,WFP的高层官员都得参加,元帅也不例外。所以,他昨晚接到电话知道这件事后,火大地砸了电话,又不能阻止狄克参加校庆,因为他一定会问理由,而自己要怎么解释?
“我倒觉得没什么!”欧阳决眺望着维多利亚号,这艘船真的很漂亮,却让人看了心酸。
卡尔问道:“什么意思?”
欧阳决靠在港口的货堆上,“我们每年都担心狄克乘上这艘船后不知道会在哪儿跳海,每次看他上船都紧张兮兮的,就怕看不到他下船,不如我们趁校庆动点手脚,让这艘船彻底不能航行如何?反正租船的是桑切斯,出了问题也是他负责。”
“不行!如果坏了,我保证他会花钱请最好的船工修好它,维多利亚号不仅是他和悠初次相遇的地方,也是与悠诀别的地方,对他而言意义非凡,是最有纪念价值的东西。尽管这艘船大得离谱,只要它一天在海上航行,他便会认为总有一日会与悠的灵魂相遇,现在被桑切斯用那种理由租了它,跟玷污了它有什么区别?米娅加入WFP的事情让他忙得焦头烂额,他是不知道这艘船被用作校庆场地了,要是知道,我敢肯定,他会拧下桑切斯的头!”
娜娜突然抓住卡尔和欧阳决的手臂,“能不能想办法让狄克不来参加校庆?”
两人摇头,“恐怕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就算阻止,又有谁能阻止得了他?”
娜娜惊恐无比,颤声道:“那你们千万记住,待会儿千万要拉住他,别让他杀了桑切斯。”
狄克不是没杀过人,那是执行任务,WFP历史上还没有过当众杀死良民的元帅。
这边卡尔、娜娜、欧阳决三人担忧狄克会杀了桑切斯,那边霍尔德三兄弟和卡奥利、威尔则在担忧,万一狄克看到Memory老师,要怎么办?双方一样头疼,一样心焦,一样冷汗直冒。
四月十八日,圣米德兰校庆日。
晚会是从傍晚开始,不过五点,学院的师生,以及部分WFP官员陆续到达,霓虹闪烁的维多利亚号,在夕阳中愈发美轮美奂,洁白的船身,过了二十六年依然没有泛黄的迹象,只不过船帆上变成了WFP的标志,硕大的金翅飞鸟在海风中摆动着,栩栩如生。在霓虹灯的点缀下,愈发高洁典雅。宴会延伸到了甲板,把甲板的一小半也囊括了进去,像海上的露天Party,灯红酒绿,衣香鬓影,即使隔着一个海港,都能看清楚。
桑切斯对此很满意,一个星期能做到这些,已经十分不容易,他可是花了很多心思在上面,虽然花了不少钱,但是钱他多得是,最重要的是投资后的回报。现在就等元帅大人驾到了。他看了看手表,差不多要开始,他最好带着儿子亲自到船梯处去迎接。
另一边,千色非常无奈地看着挡在她面前的五名帅哥。“你们要做什么?”
几分钟前,她刚上船,就被这五个人架到了船舱最底层的房间,这里不是宴会场所,所以无人会来。
“老师,拜托你一件事。”凯文开口道。
“嗯?”她准备洗耳恭听。
“能不能请你不要参加这次校庆?”凯文恳求道。
另外几个人也是一副恳求的模样。千色当然知道他们为何如此做,但她不能。
“拜托了!”安迪双手合十,当她是菩萨一样。
卡奥利则是望风人员,在房门口盯着来来往往的人。
“虽然我是新来的,并不代表我没有资格参加。”千色回答道,任务怎么可能因为他们取消?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是因为……”修伊很想解释,可是解释起来就太复杂了,也没那么多时间。
“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你们的所作所为让我深感不满。”千色脸色不悦起来。
“我们很抱歉,但是真的拜托你,千万不要出现在晚会上。”威尔也加入游说的行列。
千色答道:“我可是为了这次晚会花了很多心思。”她指了指身上的服装——女仆装。
晚上有化装舞会,这套女仆装的租金可是很贵的。当然她对女仆装向来不屑,但是没有比这个更能起到预想效果的衣服了。五人这才有空去看她的装扮。这一看,其中的四位热血青年差点流鼻血。这装扮,太引人遐想了,太萌了。只有卡奥利把持住了,只在眼眸里流露出一丝丝惊艳。
要是有她这样美丽的女仆,估计全世界男人都会想要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看到她这张脸,狄克会神经错乱的,一旦此人神经错乱起来,后果很严重。发飙,还是发疯,都有可能。不,看到她这张脸时,恐怕崩溃会更快些。不管作为儿子,还是作为侄子,都不想看到这一幕。
“老师,拜托,真的拜托了。”三胞胎几乎想下跪求她。
但是,这些都不顶用。千色根本不可能会答应他们。
“让开,没有正当理由,你们不能阻挡我参加晚会。”她没时间在这里跟他们耗。
最近光是忙着米娅的事情,完全忘记了校庆,也忘记了这张脸所带来的后果。没办法了!
他们是有备而来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关在了客房里。她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竟做出这种非法禁锢的事情来。
“开门!”她捶门大叫。
客房的门显然隔音效果异常出色,根本传不到外面去。只能从门上的小圆窗里看到凯文抱歉地作揖,以及一张写着字的纸条。
“校庆结束前,请你暂时待在这里,我们保证校庆一结束就开门放你出来,到时候,你要怎么处罚我们都行。”
然后,他们溜之大吉。待他们走后,千色冷下脸来,他们以为这扇门就能阻止得了她?
恐怕他们要失望了。
宴会厅里,校庆晚会已经开始,但是很快便被某人的怒吼给毁了。这是卡尔等人早就预想到的结果。从打开元帅专用的豪华房车车门开始,圣米德兰校庆史上最别开生面的晚会就被毁了。要用什么字眼去形容此刻狄克心里的感受?属于他和悠的纪念品,就这么给毁了。
这就是桑切斯在电话里说的惊喜?真是惊喜,惊喜到他想杀人!若不是现在卡尔和欧阳决拼命地拉住他,他一定已经将桑切斯的头给拧了下来,愤怒在他心里爆炸开来。桑切斯毁了这艘船,毁了他的怀念……什么都毁了……
桑切斯趴在宴会厅的一隅,在场的人谁都不敢扶他,狄克上船后,一拳将他打飞了出去,撞倒的餐点,一大半都洒在了他身上,他尚且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记得,元帅大人上船后暴怒的样子,以及不由分说的一拳。这和预计的完全不一样。
“狄克,冷静点,我知道你想杀了他,但这于事无补。”欧阳决架着狄克,光是架着,他就已经很费力了,说起话来也有些吃力。
狄克赤红着双眸,心头怒火燃烧,逼得他不得不做些什么来发泄。卡尔也架着他,此刻正绞尽脑汁想办法平复狄克的怒火。明明已经一把年纪了,臭脾气却是半分没改。要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劝得了他,大概也只有那个人了,偏偏她早已不在世上。狄克发火的样子,无论看多少遍,娜娜都觉得心惊,下意识地躲到一边。
这时候,霍尔德三兄弟、威尔、卡奥利也来到宴会厅,他们看到这一幕并不吃惊。安迪的脑子转得够快,一下子就想到了米娅。在人群里搜索了一下,却没发现米娅的踪迹,估计是因为逼她退出WFP的事情,所以赌气没来。当众人都觉得元帅大人会大开杀戒的时候,千色的声音从甲板上传了过来,让众人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发生了什么事?”千色突然出现在甲板上。
抽气声顿时响起,不过仅仅是和狄克熟悉的人,卡尔、娜娜、欧阳决,还有将千色关起来的那几位,但却响得像是宴会厅里所有人一起抽气。眼花了吗?卡尔、娜娜、欧阳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好像看到悠了。霍尔德三兄弟、威尔、卡奥利,则在心里大喊救命。这次校庆,可精彩了。
狄克自然也听到了千色的声音,熟悉的音调让他浑身一颤,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欧阳决和卡尔已松开了他,于是,他回首,怒火燃烧的眸子在看到千色的一刹那变了。千色对上那目光,看到的是赤裸裸的无助。那是害怕梦会醒的眼神,更是无助得有些恐慌。
她想进一步观察的时候,他已经靠近了她,一双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脸,细细勾勒她的眉眼,顺着鼻梁滑下,蜻蜓点水拭过她的唇瓣,最后捧住她的脸,手心冰凉。
“悠?”
一阵莫名的心慌,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她在慌什么,这本就是能够想到的结果。她使劲挣扎着,却对上了这双包含着太多情绪的蓝眸。千帆过尽,斗转星移,只一个眼神,她便停下了所有的挣扎,动弹不得。傍晚的海风带起丝丝缕缕他的发,擦过她的面颊,如雪沁凉,似水温柔。她清楚地看到他两鬓的白发,心莫名地酸楚至极。
“悠,你来看我了吗?”
耳畔又响起他的求证之音,水晶般脆弱,叫她如何能忍心否定?可以预想,若她点了头,这双暗淡的蓝眸必会刹那间将所有的光彩重新注入,仿佛一道阳光终于照进了最后一个潮湿黑暗的角落。若她说不是……她的心一阵紧缩,觉着浑身血液逆流,这双眼睛会痛苦到什么程度?不该的,她不该被这双眼睛所牵动。可是,她说不出否定的答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狄克见她不回答,反反复复地又问了好多遍:“悠,十六年了,你来接我了吗?是吗?我终于等到了,是吗?你知道吗?我真怕……我真怕再久些,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很显然,狄克现在有点神志不清,极怒而后极喜,让他糊涂了。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洒落一地。
“这次,我要和你一起走……”他握紧她的手。
微笑在他唇角绽开,脆弱中带着喜悦,却让人心碎,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狄克闭上眼,整个人倒了下去,却不肯放开握住她的那一只手。
狄克直挺挺地晕倒在维多利亚号的甲板上,咚的一声,动静之大让所有人都被吓到了,足足呆愣了一分钟,才想起打电话叫救护车。因为狄克晕倒时的惯性,千色也跟着摔了下去,还好有他这个人肉垫,她才没有摔疼。站起来后,她发现自己的手被他牢牢地抓住,抽也抽不出来。
救护车很快呼啸而至,众人合力将人高马大的狄克抬上担架,向救护车走去。即使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那只大手依然紧紧地握着千色的手。离担架最近的卡尔伸手打算掰开狄克的手,却怎么也无法掰开。他看向千色,她也正使劲抽离,可那只手仿佛是烙在她腕上的印记,抽不出,也甩不掉。
卡尔和欧阳决因为狄克的突然昏倒,惊慌之下,已淡化了乍见千色的震撼。娜娜则慌了手脚,一直在狄克耳边呼喊。霍尔德三兄弟、卡奥利,以及威尔,也被惊到了,脸色好不难看。
混乱、嘈杂,把校庆晚会搅得一团乱。
“掰不开……”欧阳决也加入了掰开狄克手指的行列,但那只手像是钢铁打造的,纹丝不动。
救护人员一看这情况,只能道:“先上车要紧。”
在这节骨眼上,时间就是生命。
“不好意思……你……”卡尔看着千色,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Memory,我的名字。”
“好吧,Memory小姐,麻烦你和我们一同上车。”
千色点了点头,眼下救人最重要。狄克被抬上了救护车,卡尔、娜娜、欧阳决也跟着坐进车厢。霍尔德三兄弟也想进入车厢,但车厢已坐满了。
“上车!”
是卡奥利的声音,他驾驶着一辆敞篷跑车,三兄弟赶忙跳上车,“卡尔叔叔,我们开车去。”
威尔开着自家车子也跟了上来。卡尔关上救护车的车门,一路呼啸而去。
到了WFP医学研究中心,千色依然没有摆脱狄克缠紧的手指,又和狄克一起被送进了病房。
护士、医生满房跑,来来去去换了好几拨人,全都围着狄克,他们个个紧张无比,仿佛他是某个国家的元首。当然每个进来的人都会惊讶于她的存在,宛如她是珍稀动物,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再看到狄克紧握不放的大手,各种表情都有,但总算他们有职业道德,未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让她不至于太过尴尬。
她看向病榻上昏迷的男人,他看上去像是耗尽了所有心力,苍白的脸容隐约泛出淡青色,即使处于昏迷中,他的眉头依然紧锁,形成一个“川”字。视线回到自己的手上,他修长的手指每一根都牢牢攀附在她的手腕上,非常有力。手腕处,只觉一片冰凉,她的身体很暖,却不能温暖这只手,他指尖的冰凉,让她很慌乱,也很无措,心里隐隐作痛。
长廊上,卡尔和欧阳决松开领带,紧张过度,他们看上去有些虚脱了。
前WFP医疗队队长,现在是WFP医学研究中心院长的罗马斯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他们赶忙上前问道:“怎么样?”
罗马斯回答:“现在还不好说,等检查报告出来了才会知道。”
娜娜惊魂未定,脑海里一直反复回放着狄克昏倒的刹那,“他会不会有事?”
她真的吓到了,十六年前,悠也曾这样昏倒在她面前,给她留下了相当大的阴影。尽管狄克只是晕倒,没有吐血,但还是让她怕极了。
“没事,没事。”卡尔揽过她的肩,亲吻着她的发,温柔地安抚她。
罗马斯知道现在说什么安慰话都是白搭,一切等检查报告出来后再说,但有件事他一定要问。
“卡尔,你们从哪里弄来这么个女人?”谈到这个话题,罗马斯满是震惊。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那么相似的人?
“我也不知道。”那种情况下,谁还会想到去问?
“她是我们的老师。”安迪回答。
“老师?”
三胞胎点头,“是新来的班主任。”他们没有解释太多,眼下也没有心思去解释。
狄克昏倒,打乱了他们的阵脚,现在心里都很乱。她是怎么从舱房里出来的?这个问题似乎已经不重要了。毕竟血浓于水,这种时候,做儿子的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三胞胎疾步奔入病房。卡尔安抚着惊恐的娜娜,也进了病房。欧阳决则在长廊的椅子上抽起烟来,完全把墙上的禁烟标志忽略。
过了约莫两小时,护士通知狄克的检查报告出来了,卡尔、娜娜、欧阳决立马冲到罗马斯所在的一号检查室,三胞胎、卡奥利、威尔则留下照看狄克。一号检查室内,三人盯着正在看检查报告的罗马斯。
“怎么样?”卡尔问,语气平静,心里却在打鼓,就怕从罗马斯嘴里听到不好的消息。
罗马斯仔细看完所有检查报告,说了一句话:“淋巴细胞的数量太少了!”
“麻烦你说得直白一点。”欧阳决叫道。
罗马斯掉转了座椅方向,与检查室内的一干人面对面,“意思就是疲劳过度。”
“啊?!”众人惊愕地望向罗马斯。
他耸了耸肩,表示他没有说错,更没误诊。
“等一下!”卡尔不是不相信他,而是这个结果太出人意料。“那家伙可是直直地、很大声地晕倒在了甲板上,你确定没有脑震荡?”
“CT共振、脑磁电波图都显示他没有脑震荡的迹象。”罗马斯很专业地答道。
听他说得那么确定,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真是被他吓死了……”
“不过……”罗马斯又冒了一句,顿时让所有人的心又吊了起来。
“不过什么?拜托,罗马斯,你说话不要说一半。”最没耐心的欧阳决吼道。
罗马斯白了他一眼,然后向卡尔问道:“最近很忙?”
卡尔明白他的意思,“嗯,王妃暗杀案,还有米娅的事情,都让狄克忙得分身乏术。”
在WFP,忙是正常的,从没变过,但是忙到让狄克晕倒,这还是第一次。
罗马斯点了点头,“你们最好让他好好休息,他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
“你刚才不是说只是太累了吗?”娜娜问。
“的确是太累了,但是累到淋巴细胞锐减就不是什么好事,他是相当劳累。以他现在的年纪,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很可能突然心肌梗塞、脑出血什么的,这个不是闹着玩的。”
“这么严重?!”卡尔惊骇。
罗马斯表情凝重地点头。
“怎么会?他的身体一直都很好啊,没病没痛的,就算累,也不可能累到这种程度,以前都没有过。”娜娜说道,虽然大家都上了年纪,可是多年来的锻炼,一直让身体状况保持得很好。
罗马斯望了几人一眼,叹气道:“你们都不知道吧,狄克失眠很严重,前几年还能靠安眠药勉强助眠,效果虽然不大,好歹也能浅眠一下。但是这几年,安眠药已经帮不了他了,他根本没有好好睡过。”
“可是,他看上去很精神啊。”娜娜完全没有想到人前精神抖擞的狄克会有那么严重的失眠症状。
罗马斯哼了一声,“他最会什么,你们可比我清楚。”
最会什么?!最会死撑!
作为医生,罗马斯不得不提醒他们事情的严重性,“他的身体现在就像个定时炸弹,要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
“就算你这么说,又有谁能劝他好好休息?”卡尔坐在检查室的沙发上,显得有些无力,“他的脾气我们都知道,固执得跟牛一样。”
娜娜像是想到了什么,颤声道:“狄克是不是仍旧想死?”
在场的人皆是一震。是,悠死了之后,他一直都想死,他却为了对悠的承诺,一直活到今天,尽管活着,潜意识里却根本就不想活了,因此连睡眠都厌恶了吗?
罗马斯叹了口气,“我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想死,我只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死。”
“他会昏迷多久?”卡尔忧心忡忡地问。
“嗯……难说,我倒是希望他越晚醒越好。”
这像是医生说的话吗?三人难掩谴责地瞪过去。
罗马斯笑道:“这算是好现象,他不是昏迷,是睡着了,医学术语就是昏睡。”好似怕他们不理解,他抽出狄克的脑电波扫描图,指着上面的波纹,“这是陷入深度睡眠的状态,通俗说法就是他睡着了,睡得还很香。”
“罗马斯,我怎么感觉你像在耍我们?”欧阳决觉得脑子一片混乱。
“哪有?我只是阐述事实,他是真的疲劳过度,现在只是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昏了过去,然后睡着了。”
“你刚才还说他失眠!”欧阳决愤愤道。
“是啊,他是失眠,我想可能是疲累到达极限了,又或者……”罗马斯眼眸一闪,想到了病房里的千色。
这一闪,卡尔捕捉到了,也想到了,“你的意思是说……”
罗马斯点头,“还记得吗?以前狄克有过因为任务太过亢奋,导致失眠的事,我给他开安眠药都没用,恰巧悠来看他,他一枕着悠的膝盖就睡着了,睡得那叫一个沉,谁都叫不醒。”
这一说,娜娜和欧阳决也有了印象。记得那时,枕在悠膝盖上沉睡的狄克,睡得有多死,仿佛那膝盖是天底下最舒服的枕头。悠才是世界上对他最有效的“安眠药”。所以在船上,狄克才会那样,因为他以为见到了悠,那一刹那,他几近到达极限的压力,一股脑地释放了出来。
“那么,等他知道那个人不是悠,会怎么样?”娜娜突然冒出一句。
梦醒的时候,会不会是一个足以致命的打击?想起那只紧握不放的手,想起狄克即使失去意识都不松开的手指,每一根都仿佛用尽了力气,让任何外力都无法撼动。当他知道那不过是南柯一梦,不过是一场虚幻时,他能不能经受得住这再一次的“失去”?没人敢去想,他最好晚点醒,越晚越好,直到他们能让他的手松开,直到他们能想出理由掩饰他昏倒前看到的一切……决不可以让狄克在清醒的状态下和她面对面,否则他一定会崩溃的!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然后是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若不是狄克在沉睡,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故意的,是绝对有意识的行为。卡尔想尽了办法也无法让那只大手松开,手指依然紧扣。他们也不敢使太大的力,生怕吵醒了他。谁都试过了,三胞胎、威尔、卡奥利……最后只有放弃。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顾念家中还有妹妹在,做长辈的只好先打发几个小辈回去照顾妹妹,留下他们三个人继续奋战。但是没用,狄克的手指像是生根了,还是没有松开。
卡尔急,千色也急。她在这里待太久了,且是在失去自由的情况下,这更让她心焦。几个小时下来,她的手腕因为长时间地被人紧扣,开始气血不通,渐渐麻痹,十分不舒服,奈何始作俑者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他扣住的是她的左手,如果是右手,她也犯不着发愁了,只要趁人不注意用左手点几个穴位,准能摆脱他。可现在左手被扣住,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傻傻地坐在床边。万一她想上厕所,该怎么办?所幸这几个小时里,她没吃任何东西,更别提喝水了,所以也不想上厕所。这真是任谁也想不到的“初见”。
“这家伙真是固执到让人牙痒。”
这是欧阳决的心声,也是众人的心声。
“抱歉,让你为难了。”娜娜站在千色身边,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对她说抱歉了。
千色苦笑,这种时候,抱歉是多余的。
“只好再试一次了。”卡尔再次发起行动。
欧阳决从旁协助,娜娜则观察狄克的反应,但最后还是徒劳无功。
“我放弃!”欧阳决气馁道。
千色此时表面很平静,内心则是乱糟糟的,他们显然打算放弃了,可总不能让她就这么耗着吧。万一他睡个七八天,她要怎么办?病房里静谧下来,只能听见狄克均匀的呼吸声。就在大家觉得无计可施之时,狄克翻了一个身。众人屏住了呼吸,惊慌地想他是不是要醒了?还好,只是换了一个睡姿,仍然沉睡。原以为借着转换睡姿,他会松手,哪知他非但没有松手,从平躺到侧躺,他的脸庞也靠上千色的手心,沉睡如昔。这下好了,难度更大了。
“不管了,这次大力点,一定要弄开。”欧阳决捋了捋袖子,准备努力一搏。
“万一吵醒他怎么办?”娜娜问。
“他都睡成这样了,你以为还会有感觉吗?”
卡尔想,要是真吵醒他,大不了马上打昏他。于是,三人又动起手来。这次可谓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一根手指、两根手指、三根手指,胜利在望,四根手指、五根手指……千色看到空当,立即将手抽了出来。她可怜的手啊,她揉着酸痛的手腕,终于解脱了。
在她离开的一刹那,沉睡中的狄克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离开,那种抽离,让他如坠冰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他想抓回来,可是什么也没抓到。这种突然消失,让他慌乱,让他害怕,掌下的空虚变成最深沉的恐慌袭向他,令他惊醒……在醒来的刹那,他反射性地甩开卡尔和欧阳决的手,再一次扣住千色的手腕,用所有的力量抓牢它。
他从沉睡中醒来,毫无遗漏地将千色映入眼帘。千色没想到他竟会这么快醒来,对上他视线的瞬间,便被那双包含着太多害怕和恐慌的蓝眸所吸引,连挣扎都忘记了。此刻,狄克眼里只有她,看不到任何东西,那只大手更是死命地抓紧她,仿若她是他所有的希望。
“悠……别走……”嘶哑的声音在病房里幽幽响起,如同冬日刚结冰的湖面,一不小心就会弄破,变成片片碎冰。
千色听到了这声呼喊,心尖乱颤,一股酸痛从心头蹿入四肢百骸……
“悠……”嘶哑的嗓音又响起,却含着焦急,抓紧她的大手也握得更牢,仿佛怕她随时会消失似的。
那双蓝色的眸子,从醒来之际就未曾眨动一下,仿佛一定要等到她点头才敢眨下。千色压下心里的酸痛,想要和他解释她不是他口里的那个人,可一对上这双渴求的眼,她开不了这个口,更挣不开这只手……这和计划的根本不一样,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男人。人前明明强悍如狮,却在一张相似的脸孔前,变得这般脆弱不堪。太不可思议了,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如此深爱一个女人?她实在无法理解,却觉得心好痛。
她看向卡尔和欧阳决,希望他们能帮到她。卡尔和欧阳决无法确定狄克到底是清醒了,还是没清醒,因为他看起来脆弱极了,让他们即使想打晕他,也下不了手。
娜娜站在一旁,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就怕惊吓到狄克,她看得出狄克现在绝对受不了任何刺激。看出他们的无奈,千色一阵心慌,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唐还在等她,而她面对这样的狄克,根本无法处之坦然。心头总有一种莫名的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别过脸不敢看他,咬牙说道:“你……认错人了……”
她说得很轻,但在这安静的病房里还是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她随即感觉到被扣住的手腕一阵疼痛,她回过头,清楚地看到他因为这句话而震颤,瞳孔随之猛缩。
“不……不……你……你说谎!”他剧烈地摇头,仓皇地说道。
千色心里着实不忍,可这是事实,她不得不再残忍一次,“我没有,你……真的认错人了。”
这深深刺激到了狄克,他身子直颤,继续摇头,剧烈的动作,让本就虚弱的他眼前一片黑暗,可他还是没有放开手,拼命告诉自己手中抓住的就是他爱逾生命的女人。他的快乐、希望、幸福,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只紧握的手里。还没有完全清朗的意识,一大半都倾向于他自以为是的假象,剩下的那一小半意识却是倾向于千色的话,于是,他开始激动,开始疯狂,不愿也不肯相信事实,手捏得更紧,几乎将她手腕捏断。千色痛得抽了一口气。卡尔和欧阳决很快发现了狄克的不正常,急忙上去阻止。
“狄克,冷静点,冷静点。”卡尔扣住他继续使力的手。
狄克惨白着一张脸,神色已十分癫狂,眼眸虽然呆滞,可不难看出渐渐流泻出的害怕和恐惧。他在潜意识里知道,他的悠已经死了。只是他不愿去相信。
“狄克,放手,你会把她的手弄断的。”欧阳决大叫。
千色已经痛得冷汗直冒了。娜娜和卡尔拼命地阻止狄克。但是,他不放手,他现在没有理智可言,脑子里只有不能放开这几个字。
在悠去世后,狄克也曾如此过。只不过那时,他紧紧抱着的是悠冰冷的遗体,整整三天,他都没有放开,如果不是米娅的哭声,他或许一辈子就这么抱着。
“狄克,听我说,你听我说。”卡尔扳过他的身体,让他与自己对视,“狄克,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是放开她,她不是悠,真的不是悠。”
这句话换来的是狄克的悲号,他用另一只手猛地推开卡尔,神情凶狠得好似要杀了他。
“狄克,我们都知道的,你很痛苦,你一直在死撑,可是都十六年了,放下好不好?”娜娜泪雨滂沱,大声喊着,“别再折磨你自己了,你的苦、你的痛,我们都知道,所以清醒过来,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可是这些话对狄克根本没用,他的疲累爆发了,连带着对悠的思念也爆发了。这让卡尔等人心慌,他似乎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他们真的忽略了。以为十六年光阴就算不能完全抹去他的痛苦,也会让痛苦淡化,从罗马斯那里知道他一直失眠开始,他们就明白,时间不仅没有抹去他的痛苦,反而加重了,只是他一直咬牙硬撑,他表现得够完美,骗过了所有人。可是现在他爆发了,将思念和伤痛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
悠的离开,活生生地将他打入了地狱。卡尔和欧阳决也曾痛过,但从未得到过悠的他们,根本无法理解得到后再失去的这份痛,有多沉重。因为拥有过,幸福过,快乐过,所以当失去的时候,就更加痛苦。他一点也不坚强,悠不仅带走了他的快乐和幸福,也带走了他的坚强。失去悠的狄克,不过是个脆弱的、已经经不起任何打击的男人。
千色已经痛得不行,拼命想要甩开这只牢牢掌控她的大手。
“放开我!”她痛叫,她的骨头真的快要断了。
痛到极致,思考已是多余,她反手就是一巴掌,这是下意识的自保举动。清脆的巴掌声,让正努力劝服狄克的卡尔三人惊愣无措,也是这一巴掌,让癫狂中的狄克震了一下。千色在看到狄克脸颊上清晰的五指印时呆住了,手僵在空中,忘记了要收回。
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让狄克有了片刻的清明,意识到自己正在伤害她,紧扣的手指松了几分,却还是没有放开。他看着千色,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打他。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已经无法辨别这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他看到了悠,也抓牢了她,可是她甩了他一巴掌。
他沉默了,似乎在思考。
他的安静,让卡尔三人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们不能怪千色打他,换任何人莫名其妙地被一个陌生人纠缠不放,都会发火的。只是这一巴掌,对狄克来说是好还是坏?
“狄克……”娜娜轻喊,想要了解他是不是恢复正常了。
卡尔和欧阳决警惕着,警惕他会不会变得更疯狂。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狄克开口,或者行动,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好半晌,他终于有了动静。
从他眼里无法分辨他现在是清醒的,还是迷茫的,他似乎发觉了什么,摩挲着脸颊,有些迟疑地开口:“悠,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吗?”
所有人了解到,他还没有清醒,还没有……
“也对,都十六年了,我老了……”他继续说,语气苦楚中带着无措,更带着小心翼翼,“不过不要紧,我会让你记起来的,会的……”
他在慌乱,他正努力想着如何让眼前的悠想起他。他这模样让卡尔三人一阵心酸。千色怔忡于他此刻的举动。他为何那么无助,好像做错事情的孩子?她想要开口告诉他,他不需要这样,他什么也没有做错。
刚想张嘴,娜娜抢先说道:“求求你,不要再刺激他了。”娜娜攥紧她另一只手,“求求你,我求求你!”
千色看着她乞求的表情,点点头,心头一片苦涩,转首看向依然思考着如何让她记起他的狄克,她不忍再看下去。她在接到任务后不止一次地偷偷观察过他,霸气、狂傲,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这个男人,让所有敌人闻风丧胆,被认为是WFP历史上最厉害的元帅,此刻他却让她感觉那么陌生。
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