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樊若幽早早地就醒了,是的,她睡不着。
“既然睡不着了,哪便去院中走走吧。”轻披一件披风,推开敷宣纸雕花镂空的门。
天刚蒙蒙亮,月亮还隐约悬挂在西边天空,只有东方泛出一抹微黄泛白的光亮。
深秋的清晨,自然是萧瑟的。
樊若幽倚着长廊的柱子,目光游走在院中的一花一树间。
她瘦弱,纤细的身子正好被粗实的廊柱遮挡住,若她不出声,站在院中的人自是不可能发现这里竟还有一个人。
“父亲此次出关要守境二年之久,边境饮食粗劣,风沙还大,加上布兵辛劳,不知父亲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樊若幽这样想着,她最担心的,还是父亲。
樊若幽靠着柱子,身体慢慢滑下来,坐在廊边的条椅上,抬眼,望见院子角落的一棵海棠树,枝干挺拔,但因季节未到尚未开花。仅有疏散的枯叶和光秃的枝干,萧瑟之感油然而生。
“这是母亲最喜欢的一种花……也是在这样的一个秋天,母亲病故……”樊若幽就这样倚在柱子上静静地想着。
“来年我出嫁,父亲出关,杜氏倒是落个方便……只是,层听闻那弃政王不思进取,若我嫁入王府以后,王爷还将如此,那我岂不是有劝谏不严之过失?倘若这弃政王又是个面容丑陋,脾性暴躁的,那我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这些都还不是最要紧的,只我这一走,回府的机会也就少了,想要彻查杜氏谋害母亲一事便不得空了。还有……”
后墙外传来一声枯树枝被踩断的声响,打断了樊若幽的思绪。
“小声点儿,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啊!”樊若幽听得真切,这是继母杜岚的声音。
她们很谨慎,并无过多言语,一阵细微的窸窣声过后,只听得杜岚假模假样的说着:“老爷辛苦,从前就有失眠的毛病,把后院这些个决明子,采了下来制成枕芯,让老爷睡得也安稳些。”
“是,待会儿我便叫了人来采。夫人可真是贤惠,天刚亮便来这院子里亲自采集晨露为老爷烹茶。”
阕诗自然与杜夫人同心同德,字里行间为她打掩护,仿佛方才的声响是她们来园子里采晨露发出来的。
其实这已经不是樊若幽第一次撞见这样的事了。
几年前,杜岚初入将军府,便有一位自称是远方表哥的男子拜访。他家在京城外做着酒铺的小本生意,因距离江南路途遥远,故与杜岚一家甚少往来。
姑父姑母离世后,听闻杜岚无家可归,被樊将军收留,便入京来慰问看望。
自那以后,倒也不曾往来。
几月以前,慕心出府为樊若幽修发簪,竟在一家饭庄看见了杜夫人和一男子。
那男子带着面罩,看不清是什么人。不过慕心肯定,那女子就是杜岚。
樊若幽本以为杜岚只是因为与表兄会面,故并未深究。如今想来,倒有许多可疑之处。
将军夫人想见家人,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请来府中,又何必遮遮掩掩地约在饭庄呢?
方才的声响,似有一男子,莫不是杜岚和别的男人暗通款曲?!
但细细想来,父亲正值壮年,也十分顾家,自杜氏续弦成为主母以来,一直待她不错,怎会生出这样的事来?
父亲即将出关,若此时将这件没影儿的事儿告诉父亲,岂不是给父亲平添烦恼?还是算了吧,本来就是件捕风捉影的事,而且杜岚也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杜夫人和阕诗是从后院的角门进来的,现下正走到樊若幽对面的连廊。
好巧不巧,竟起了一阵秋风,惹的樊若幽鼻腔痒痒的,差点就要打喷嚏。
樊若幽揉揉鼻子,可一定要忍住啊!若是让杜岚发现我听到她们对话,不知又要起多大的风波。
她正想着,又一阵风,吹得她打了个冷颤,一时没忍住,“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
“谁!谁在那里!”杜夫人身旁的阕诗盯着樊若幽的方向,这般警醒,难不成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躲是躲不过去了,索性便走出来,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房门口的桂树正好挡住了视线,杜岚她们看不到这边。”樊若幽这样想着,往后退了两步,站在门口。
“是阕诗吗?出什么事了?”樊若幽这般问着,语气间夹杂着几分晨起的慵懒。
话音刚落,杜夫人和阕诗便从长廊转角过来了。
“小姐!”阕诗请安。
“给夫人请安!”樊若幽冲着杜岚行了个半蹲礼。
她虽对杜氏多有怨恨,可毕竟还未彻查,而且杜夫人表面上待她不错,她也只能按规矩早晚请安。
“今日怎起的这样早?”杜夫人点头示意她起来,“是不是为了婚事担忧啊?”
樊若幽不想接话,心想:
“呵!装的还真像贤良淑德的样子。”
“方才我开门,外头冷的紧,就打了个喷嚏。想必阕诗听见声响,错讲我认作是贼人了吧?”
樊若幽避开婚事不提,看了一眼杜夫人,便问起方才的事来。
那话里的意思,显然是“你与我又不住一个院子,这大清早的怎么出现在我这里?”
杜岚到底也是久经沙场的人了,怎会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
“这不是你父亲即将出关了嘛,我想着他的失眠症,早早儿地来采些晨露给他烹茶。方才看后院的决明子长的好,才吩咐了阕诗来采,制成枕芯,利于入眠。”
“理由都想好了!听来确是滴水不漏。”樊若幽心想。
杜夫人笑了笑:“方才你那一声喷嚏,想必是阕诗误听了,以为是什么贼人呢!”
“夫人早起操劳了这些个时候,想必也累了,不如再回房歇歇吧!”樊若幽也不想与她多言,借着让杜夫人休息的理由将人送走了。
天色已亮了七分,园中的草木在光照下也显得明快了些。
这个时候,想必慕心还在梳洗吧。心里杂乱,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樊若幽只得独自在廊上走走。
不觉间,樊若幽又来到了母亲李瑛生前的房间。
推门进去,阳光也钻进房中的每个角落,房中的各物都镀上了一层金属般闪着光泽。
自李瑛走后,这房中的一桌一椅,一事一物都还是原样,好像李瑛还在一样。樊韬知道女儿伤心,下令除了他和樊若幽外不许人进去。
樊若幽时常亲自来清扫浮灰,她每每看着这房中的事物,只觉母亲就在身边,也暗自下决心要彻查母亲死因,不让母亲含冤。
樊若幽缓缓地抚过书架,
“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青花瓷瓶……”
“这是母亲教我学的第一本诗歌集……”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