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坤把行李放到他和明秀的房间里,看得出,房间已被小心地打扫过了,但是没有被过多地打扰,物什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甚至墙上那张金城武的画像,原来耷拉下来一只角,也被重新粘好。明秀迷他,说他英俊,干净,气质迷人。
因为是过年,大家都显得兴致勃勃,回避着明秀的话题。岳母对锦坤说:“你把小可带得很好,她比夏天时的脸色好,只是瘦,那么瘦。”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多半瘦得不成比例,以后就会好的。锦坤说。
“我们去看过明秀了,昨天。”锦坤又说。大家都憋着不提明秀,反而有一种凄凉的滋味。说开来,把内心的思念表达出来,倒显得平和。比起夏天时,一切都好多了,那种像在胸腔里塞了一把碎玻璃似的,一动就处处牵疼的感觉也缓解了。
梅朵初五就返校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十分惦念这父女俩。可是去了几次,都吃了闭门羹,也许他们出去旅游了。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是没有明秀的第一个春节,总是难过的。
回城的第一天,向秀林就请他们吃饭。
推开包厢时,锦坤吃惊地发现,缓缓起身相迎的却是梅朵,显然,起身是出于礼貌,梅朵同样吃惊于眼前的锦坤父女。
“我们,或者你,走错了地方?”
“没错。大家都对。原来你们认识啊,我早该想到,你们在一个学校嘛。”随后进来的向秀林如梦初醒。
“锦坤,梅朵是我们公司的第一个签约画家。她已经开始创作,是一个酒店订制的。”是了,锦坤从小可那里听说过。
“原来是这样啊,梅朵,欢迎你加入我们。”锦坤向梅朵伸出手来。他们认识很久了,锦坤一直以为她是小可的小朋友,是她的玩伴,他对她,只怀着感激的心。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看她,原来,她年轻的脸早已褪去青涩,她短短的头发,有一点天然卷。今天她穿着一件高领的黑色毛衣,胸前亮晶晶的一枚小饰物。梅朵也在悄悄打量着他,是的,她曾在他的家里很多次看到过他匆匆忙忙的身影,他总是穿一件深色外套,可是今天,他穿着一件浅色的羽绒服,里面是一件淡米色的毛衣,更显得他气质清俊,浑然天成。
这是一顿开心愉快的晚餐,他们在饭桌上商量了一下公司的事,向秀林是天生的商业人才,他几乎已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妥了。给画廊取的名字也符合锦坤的意愿,叫“锦秀阁”。向秀林开玩笑说,等梅朵毕业了,他们一定已经大展宏图了,那时,梅朵也加入进来,名称就改作“锦秀朵阁”。大家都笑了。他们的名字,怎么连在一起都像天生的画廓名字。
向秀林先把梅朵送到学校,又在锦坤家里坐了坐。
“锦坤,你的家,很干净。却很冷,像机器人的家啊。逝者已逝,要好好生活啊。”
“我知道。你喝什么?”
“我猜,除了现烧白开水,你什么也没有吧。”向秀林笑着说。
他说中了。
锦坤转身进厨房烧水。一边打开冰箱,不对,冰箱里有不少东西,饮料,还有两包茶叶。是小可买的?还是梅朵?
“锦坤,在公司里专门给你辟一间画室?”向秀林说。
“不用,省下这笔钱。我可以在家里画,也可以照顾小可。”锦坤没有钱投资,所有的前期费用都要向秀林来承担,他再有才,也得靠他去经营,就像他和秀林再好,也不能叫秀林吃亏太多在钱财上不分彼此吧。这一点锦坤很明白。他需要长袖善舞的向秀林为他搭好这个平台,让他的画走向市场,他现在太需要钱了,外债要还,他和小可要过上一定质量的生活。
梅朵再来陪小可时,锦坤问她那批画画得怎么样了。梅朵说快完工了,她先画一幅挂在包厢的,要让宾馆老板看过了再“批量生产”。总共有十八个包厢吧。梅朵说。又是八,现在什么都时兴“八”,与它一搭界,才能发起来。有时,大众幼稚起来是蛮可笑的。不过,谐音文化也是由来已久的了。
“锦秀阁”得到了那家酒店的生意,这是江浦为数不多的五星级酒店之一,这一笔生意款项高达六十万,向秀林做了详尽的策划书,并带上梅朵画的那幅兰草图,一举攻了下来。签署合同那天,三人相约庆祝一下。
“包厢全部取花草的名字,这样显得轻松闲趣,梅朵最擅长画这个,所以这一块给她做。锦坤要负责大厅的画作,是大手笔,而且有好几幅。接下来的时间,大家都有得忙了。”有得忙,心情总是轻快,特别是锦坤,把教席都辞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心里不是没有恍惚的,现在好了,第一笔生意就够吃半年的,当然,拿到了钱,先要还掉明秀生病时欠的那些债。心里一松,从不饮酒的锦坤也喝了个薄醉。向秀林更是,烂醉如泥。梅朵望着这两个男人,不由得苦恼地支起了头。好在酒店有代驾,只是她要分头送他们两个。
锦坤上车后不过一分钟就睡着了,身子惯性地靠向左侧,为使他不至于倒在座位上,梅朵不得不借出她的右肩膀。第一次和他挨得那么近,他的呼吸就在她的脖颈处,一丝丝,呵得她有些发痒。但他熟睡如泥,丝毫未觉得。这个内敛而腼腆的男人,此刻放下谨慎,一心一意把她的肩膀当作了睡床,他清秀的眉目完全放松,脸上呈现出一种婴孩般天真无拘的表情。梅朵伸出左手,轻柔地抚了一下他的嘴角,他动了一下,好像在梦中吃了什么好东西似的。梅朵的脸红了,好在他并没有醒过来。
把小可叫起来开门,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锦坤弄到了床上。
“爸爸怎么会喝醉?”小可从未见过锦坤这种情状,大眼睛里满是疑惑不安。
“今天有件特别高兴的事,因为公司接到了生意。”梅朵笑着拥抱了一下小可。
“哦,那能赚好多钱?我还以为他想妈妈了呢。”梅朵怔了怔,嘱小可去睡觉,明早还得上学呢。她进厨房泡了一大碗蜂蜜茶,连同一个塑料盆,放在锦坤的床头。
“梅姐姐,这是什么?”
“我怕他呕吐。醉酒的人醒来会口渴,找水喝,我看电视上都这样。这蜂蜜水据说解酒。”梅朵说完拎起她的背包。
“梅姐姐,我有些怕。再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能一个人回去?”小可轻轻拉着梅朵的衣角。
梅朵犹豫了一下,快十一点了,是有点晚。可是不走的话,多么不好。看着小可担忧的小脸,她说:“那么姐姐和你挤一个晚上?”
锦坤在半夜醒来,头疼欲裂。看到床头的蜂蜜水,捧起来一干而尽,他只记得自己是打的回来的,却一点也不记得上车以后的情形。是谁送他回家的?还有这水是小可为他准备的?女儿真是长大了,自己还从来没有这样喝醉过,一定吓着了小可了。
锦坤下床,轻轻推开女儿的房间。他吃惊地发现,梅朵与女儿头挨头,睡得正香。梅朵看起来也像孩子般,漆黑的头发拂在脸上。他赶紧关了房门。看来,昨夜是她送自己回来的,因为不放心,还留下来过夜。锦坤内心充满自责,按说,应当是自己送她回去啊,呵,居然喝成了这样。他坐在厨房里,一点点回想起昨天的事情,对了,接了笔大生意,大家那么高兴,不知觉间,就放肆了。
不过天色还早,他还是回转床上睡了一觉。他有点不知道如何应付早上与梅朵的见面。想着想着,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梅朵和小可都已经走了,时间已经很晚。看,如果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人很快就懈怠下来,不不不,不能这样,从今天开始,要做的事情多着呢。很久不画画了,今天先要把画具置好,从明天开始就要构思了,不然,到时交不了差,误了合同,可不是小事。
厨房里有早餐,一个白煮鸡蛋,一碟毛豆子炒萧山萝卜干,厨房里回荡着萧山萝卜干特有的清甜香味。电饭锅里有一碗白粥,温热适口。锦坤呆了一呆,早餐无疑是梅朵准备的,清粥小菜,他不吃这样的早餐很久了,自从明秀生病之后,他们就没有做早餐的习惯,每天早上,他都给小可两块钱,让她自行解决。自己已经没有了吃早餐的习惯,没想到看似大大咧咧的梅朵,倒有这份细心。锦坤的内心震动了一下,他一向以为,梅朵和小可是一样大的,虽然现在他们差不多成为同事,他的心里总是转不过弯来。
他一直想向她当面致谢,没想她连着几天都没有来,问小可,小可说梅朵和她说要忙好一阵子呢。估计是和自己一样,要开始准备作品了。没想到那个周末,梅朵又来了。
“那天,真谢谢你。我居然醉得不知道如何回来的。”锦坤脸都红了。梅朵笑了笑,说:“祝老师和向总都喝醉了,我那天似做苦力呢!”锦坤谢了又谢。他们刚想讨论一下画稿的事,小可就把她攥进里屋去了。
锦坤推门进去时,两个女孩子做贼似在咕咕笑。小可站起身就把爸爸往门外推,锦坤的生日快到了,她俩正密谋绣一幅十字绣给他做礼物。
“梅朵,你的功课紧张么?有时间画画?你的导师,他不会对此的有意见吧?”锦坤一边出门一边问。
“呵,我在外面租房子住,如果祝老师替我保密,导师是不会知道的。再说了,万一他知道,我只要交足他的功课,他也不好说什么。”梅朵笑着说。
这倒也是,任何时候,生存第一,梅朵比他做学生时成熟精明。她借读研时稍为松闲自由的时间,为自己铺好未来之路。至少能做到自食其力,锦坤自叹弗如,他有点像书呆子,结婚后,也是如此,生活上一概细节,都由明秀来打理,他没有机会成熟,因此也不会变得世俗,他将永远保持他艺术家的清扬气质,如果,如果明秀不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