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犹豫了一秒钟,还是跟着小可叫她外婆。小可身量像她爸爸,比外婆高出了一头,她热烈地揽着外婆的肩头,一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家里的八仙桌上堆满了吃食,外婆一叠声地叫他们坐,很快泡出茶来,用古老的盖碗,掀开盖子,热气散了,只看到一碗碧清的茶,碗底却是五彩缤纷,绿的薰青豆,红的萝卜丝,小粒的芝麻。梅朵欣喜得不知道如何下口,小可笑着说:“这茶也是桃湾的特产,叫阿婆茶,很好喝的。”果然,是一碗有味道的茶,盐甜之中有一股鲜香味。
梅朵给小可外婆的礼物是一件羊绒衫,浅灰色的底子,有细碎的紫色花朵。外婆看了,笑着说:“这么漂亮,我这老太婆还穿得出去么?”梅朵说:“外婆您客气了,我一见您就觉得你气质很好,我想会合适的。”小可在边上拍着手说:“外婆,你信梅姐姐啦,她是艺术家,眼光错不了。”外婆看小可一眼,说:“好,我就扮一回嫩。以后到你们家去就穿它吧。”
不知道为什么,梅朵觉得这句话是专门说给她听的,她悄悄把心放回肚子里。吃过午饭,外婆说梅老师休息一下吧,我带小可去看她舅舅。梅朵说好,跟着小可上了楼,那是外婆家的客房,也是所有房间里最好的一间,专门留给小可他们回来住。小可笑着说:“梅姐姐,我妈妈还在这里坐的月子呢。外婆说被褥都是新的,你睡一下吧。”梅朵笑着点点头,悄悄对小可说:“你早点来叫醒我,免得我睡过了头让外婆笑话。”小可做了鬼脸出去了。梅朵觉得在桃湾,小可对她的态度又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不像前些天那么别扭。
“外婆,你觉得梅姐姐怎么样。”小可很机灵。
“是个好孩子。小可,你和爸爸喜欢她的话,我也喜欢。她有多大?”外婆脸色宁和。
“二十七,好像。您不知道,妈妈走后,都是梅姐姐照顾我的。爸爸说如果他们不结婚,梅姐姐就会和别人结婚,那她就不会像以前那样来我们家了。”
“那是,她有了自己的家就不方便到你们家了,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外婆说。
“我可不想那样。可是外婆,我一直以为她是我姐姐,如果她成为我妈妈,我也接受不了。”小可伤神地说,“爸爸说我不必叫她妈妈,还是叫她梅姐姐好了。”
“爸爸说得对。妈妈走了好几年了,你们能遇上梅朵这样的女孩子,是你们爷俩的福气。”外婆语气宽慰地说。
“小可,你爸爸是个好人,还晓得把梅朵带回来给我看看,他若一声不响结了婚,外婆又能如何?孩子,我们要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想想。你心里有些不舒服,外婆也理解,可是你们长期以来相处那么融洽,一定是有缘分的,不必担心以后,她会善待你的。”外婆抚摸着小可光洁油亮的头发,轻声安慰她。
小可不出声,她知道外婆和爸爸是对的。
“外婆,梅姐姐会生孩子吗?”
“当然,她那么年轻,又没结过婚,自然要有自己的孩子。”
“那她会不会像根娣的后妈那样,只爱自己的孩子不爱我?”
外婆的脸上微微变色,“你这孩子,想到哪里去了,根娣的后妈能和梅朵相比吗?她又蛮又毒,你梅朵姐姐是大学老师啊。”
“根娣死得好惨,你还说过最毒后母心。”小可嘟哝着。
“阿弥陀佛,小可,你可别瞎担心啊,根娣是自己的命不好才会遇到这样的女人做后妈,你命好,才能遇上梅朵这样的后妈啊。”外婆急急说道。
“外婆,您还是第一次见梅朵姐姐呢,这么为她说话,可见她是好的。”小可满意地站起来,说:“我去叫梅姐姐起床,我带她到大塘边散步去。”
“你这小丫头原来是在诓我呐!”外婆也笑了。
她们在第二天早上就离开了桃湾,临别之际,外婆往梅朵手上塞了个厚厚的红包。梅朵坚持不收,外婆幽默地说:“这可别有意思,你不收可别后悔啊。”梅朵只得接过来,谢了,又说:“外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可的。”外婆的眼眶顿时红了,看着她点了点头。
回城的路上,小可有情绪松驰得多,一上车,就抱着梅朵的胳膊睡着了,一路颠簸,梅朵的手臂一阵阵酸麻,可是看到小可睡得香甜,她动也不敢动,闭起眼睛假寐。看来,她是通过梅朵外婆这一关了,其实她一见到外婆就有这种感觉,她是个亲切明理的人。
锦坤在车站上接她们,看着两个女孩子手挽手走出来,他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张开双臂,一把把两人搂在了怀里。
“爸,你到底抱谁啊,左拥右抱的美死你了。”小可嚷嚷道。
“这小臭丫头,没大没小的。”锦坤笑着骂道。
“你这又是骂的哪个小臭丫头啊?我还是她?”小可不依不饶。
“天哪,难道我的悲惨生活从此开始了?”锦坤举双手投降。三个人一路嘻嘻哈哈地回了家。
“去哪吃饭?”
“不如去冬香餐厅?”
“哪里?”
“我家哪,叫冬香给我们下三碗面。”梅朵笑着说。一进门,梅朵就看到澜宁与伊菊面对面在吃饭,两人脸上都笑意吟吟,气氛说不出的温馨,她不由得怔了怔。这阵子她老不在家,何时澜宁和伊菊走得这么近了?
“冬香呢?我们饿坏了。”梅朵提高声音说。
“哦,你们回来了,冬香在阳台呢。”澜宁起身去唤冬香,梅朵傻傻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回头看伊菊,她已拉了小可在说悄悄话,还频频点头,一定在打听她们回桃湾的事。
晚饭后,锦坤陪小可回去写作业,澜宁说:“祝老师,不然我们下一盘棋?”锦坤笑笑说,改天吧,小可今天坐了一天的车,该累了。澜宁听得出来,他是说,梅朵今天也累了。他识相地告辞,同这父女俩一起出了门。
“澜宁常来我们家?”梅朵很好奇。伊菊点点头说:“最近是的。而且他想在我们的服饰店入股呢。呵,他问我以后的打算,我就对他说了。”
梅朵要忙学校的事,伊菊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澜宁这个帮手来得正是时候。梅朵在次日下午约他出来。
“澜宁,你喜欢伊菊?”口气直截了当。
澜宁看她一眼,并不回答,不答就是默认。梅朵叹了一口气,澜宁诧异地抬起头看着她,“有什么不对,追不到你,退而求其次嘛。”可以这样的口气和她说话,可见从前的一页早翻了过去,当然,不然他怎么也不可能喜欢上伊菊啊,自己和她挨得那么近,避都来不及呢。梅朵又叹了口气,澜宁听出来了,这是舒心的叹气。
“伊菊当然是个好女孩子,可是,你准备好了吗?我是说她是个马上要做妈妈的人。”
“梅朵,其实我的感情还没到那个地步,我只是觉得和她一起很温馨,她精神强壮,令我敬佩,我希望在以后的生活上能帮到她,照顾她,补偿生活给她的缺憾。”他说他的感情还没到那地儿,真是当局者迷,在梅朵看来,都已经过了那个地。只是她没点破,一切顺其自然吧。
“你妈妈那一关就很难通过。”梅朵看着澜宁说。
“梅朵,我总觉得我们这几个人是多么有缘份,和你们在一起,感觉踏实温暖。不瞒你说,我现在除了睡觉,都很少回家的。至于我妈妈,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归宿,对我,比从前放松和宽容。我想她会同意的。”澜宁说得对,一个人活得好,就会变得宽容,但这件事,要的可不是一般的宽容。
“梅朵,我已经想过了,反正寒立也不在了,这孩子就当是我亲生的吧。”澜宁正色说道。梅朵吃惊地看着他,这个夏澜宁,根本不知道他对伊菊的感情到了何种地步。可这是何时发生的事呢?她和伊菊朝夕相处,怎么一直蒙在鼓里呢?是不是最近自己的事情太多,顾不上伊菊呢?可是,那真是快,一日千里。说来也是,她认识夏澜宁多久,伊菊也就认识他多久了,想当年,梅朵每次和澜宁闹别扭,都是伊菊出来收场,不知道帮他说了多少的好话,也许,情种的萌芽在那时?梅朵的脑子里像是车轮大战,她不自觉地甩甩头发,一旁的澜宁笑起来,说:“你为啥这样烦恼?别说你还对我难舍难弃?告诉你,这不公平,我可不做祝锦坤的替补!我现在对你没有那样的感情。”他鼓着腮帮子,那神情像一个赌气的孩子。梅朵撑不住,抚掌大笑。
“你对她表白过了?”
“还没有,我怕吓到她,她现在可是在非常时期。”澜宁为难地摇摇头。
“傻瓜,伊菊远比你我更坚强,她不会被吓到的。可是,由我去说,你看是不是更好些?好不好?”梅朵拍拍澜宁的手。
“那自然是巴不得了,媒婆大人。”澜宁惊喜道。
“嗯,算我还你一个人情。你也曾那样全心全意帮过我。”梅朵笑着说。
“你是说从此咱俩桥归桥,路归路,一刀两段,各管各的?”澜宁着急地说。
“不一刀两断,那你还想怎的?藕断丝连?”
澜宁搔搔头,笑着不出声。
“澜宁,我感觉这是个美好结局。”说干就干,梅朵激动地站了起来。
“梅朵,你婉转一点说,不要吓到她,还有宝宝。”澜宁再三关照,婆妈得不得了。梅朵有三秒钟的失神,夏澜宁不知道,梅朵也不知道,爱情知道,当你爱了一个人时总把对方当成孩子,舍不得她这样,舍不得她那样,恨不能把她含在嘴里,装在兜里。而他曾经这样爱过自己吗?这个问题有点荒唐可笑了吧,你曾经这样爱过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