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祝锦坤的爱慕与崇拜,是师院女生共同的秘密,他身上俱备男人一切优点。从前,她们像众星拱月般默默徘徊于他的幸福之外,觉得他太高太远,不可触及。可是他在壮年之时遭遇了巨大的不幸,仿佛又让他回归了平凡人,然而那震撼力还是在的。只是伊菊在这短短数年中经历了太多的恩怨情仇,觉得自己简直已经老了,至少,她现在可以在祝锦坤面前自如地说话。
“小可,把你爸的电话告诉我,我肚子痛时立即打他电话。”伊菊对小可说。
锦坤接到伊菊的电话时,直觉就是她要生了,他口气急促地说马上来。
“祝老师,不忙的,你先听我说。”伊菊失笑,“孩子还有两个多月才出生呢。”
“那么是?”
“我有点事,必须和您当面说,您有时间么?”
“行啊,现在?你说去哪。”锦坤约摸有点知情,他和伊菊素来没有什么交往,她要和他说的,莫不是梅朵?
“祝老师,我是为梅朵的事情而来。”伊菊说不来弯里曲落的话,她开门见山说道。
“梅朵,她怎么了?”
“她有男朋友了,她叫我帮帮眼,我想还是请您帮帮眼,我怕我眼力不行。”伊菊紧盯着锦坤的脸。
“是么?我没听她说起过么,是哪里的?我们学校的老师?”伊菊微微一笑,永远平静如水的祝锦坤啊,你也有着急的时候。
“不,是一个生意人,对她紧追不舍。”伊菊笃定地喝了一口水。
“生意人和她不般配。”锦坤突然变得十分武断。
“祝老师,您认识梅朵这么多年,您说什么样的人才配得起她?”伊菊的口气突然柔和下来,看得出,锦坤已经中计,他的情绪一落千丈。她不忍心说得太过,也怕他的情绪跌至冰点之后,说什么都不起作用,此刻,正是时候。
“祝老师,您教我们西方美术史的时候,全班女生都为您倾倒,我想您不会不知道吧。”锦坤吃惊地看着她,呵,这名大肚婆想说什么?
“包括我,以及梅朵。您多看谁一眼,我们都会妒嫉。那时,真是少不更事,每天把您挂在嘴巴上,叨唠不停。您在那时,是不是常常打喷嚏啊?”回忆进一步柔和了伊菊的声音。锦坤没有打断她,显然他也被带回了若干年前,那时,那时生活多么美好,小可还小,成天和他腻在一起,明秀还在,他们有一个料理得井井有条的家。
“后来,我们毕业了,有了自己的感情和事业。今天,我可以若无其事地把这段暗恋搬出来,讲给当事人听,是因为我自己也经历了感情。祝老师,只有一个人,像中了您的盅惑,永远无法摆脱了。您知道我说的是谁,她为您做了这么多,我想您也一定知道那是出于什么。您也不再年轻,她也不是小姑娘了,你们这样的迷藏要玩到什么时候呢!”
虽然前头有一点点铺垫,锦坤还是十分吃惊于伊菊说出这翻话来。他看着她,后者脸上有一团圣母似的微笑与光芒。他怔怔地低下头去,不知道如何答她。
伊菊的出场,是祝锦坤的机会,他当然知道这一点。她的故事,他也知道个大概,他曾试着从各方面帮助她,不仅仅因为她是梅朵的朋友,自己昔日的学生,而是从心里十分佩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子对于爱情的坚贞执著。此情此景,锦坤不得不向伊菊敞开了心怀。
“伊菊,我总是在犹豫不决,因为梅朵美好如五月春光,而我,至少也已是初秋时分,我怕我们太不般配,带给她的不是幸福而是压力,我感激她这些年对我,对小可的关爱,我也知道自己内心有深深的感情,可是,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过得好,我想你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可是祝老师,除了您,没人能让她快乐,夏澜宁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也是她给自己的一次体验,她试图用他来转移对您的感情,结果失败了。”
“夏澜宁?就是在追梅朵的那个男人?”锦坤自然不知道这一节,他抬头问伊菊。
“不,不是的。那是多年以前追过梅朵的男孩子,他们交往了半年就分了手。”伊菊吃力地站起来。
“我的包。”伊菊指了指沙发上靠近锦坤的一只女式坤包,示意他拿给自己。
“我送你。”锦坤一边站起来,一边把包交到伊菊手上。
“不用,我们就住在您家后面的二十幢,303室。至于为什么住那么近,我相信您也明白。”伊菊顽皮地笑了一下,开门出去。
锦坤掏出一支烟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上的瘾。不过,小可在家,他就忍住不抽。有时忍不住抽了,不得不开窗通风,免得她闻到烟味。因为她说过:“画家都抽烟抽得很凶,以此证明他是个货真价实的艺术家,爸爸,你可别那样。肤浅!”小小的女孩子,看世界的目光十分独特。
小可开门进来,锦坤抬头怔怔地看着她,一时没想起,手中正燃着一支烟,积了长长的一段灰。
“爸爸,您有心事?想妈妈?”小可顾不得放下书包,就动手开窗。“唰唰唰”动作干脆利落。
锦坤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女儿。女儿也是他考虑个人生活的重点,不过,除了梅朵,他没有看到过小可和哪个女孩子那么投缘过,因为她的成长,都是梅朵一步步陪着过来的,她像她的姐姐,也像她的妈妈。他确信在这件事情上,小可和梅朵的感情绝对是可以加分的。没准,小可会开心得跳起来,“真的,爸爸,你说梅姐姐要和我们一起生活了?”锦坤这样想着,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梅朵,我有礼物送你。”梅朵一进门,伊菊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快,身子微微倾斜了一下,吓得梅朵飞身扑过去。
“姑奶奶,你幅度小一点。什么事急成这样?”
“你坐下来,给你听一段录音。”伊菊拉着梅朵坐下来。
“谁的录音?怎么这么怪诞?你改行做私家侦探了?还是为写作体验生活?”
“嘘!”伊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打开了从包里取出的录音笔。
“伊菊,我总是在犹豫不决,因为梅朵美好如五月春光,而我,至少也已是初秋时分,我怕我们太不般配,带给她的不是幸福而是压力,我感激她这些年对我,对小可的关爱,我也知道自己内心有深深的感情,可是,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过得好,我想你比谁都明白这一点。”录音笔中缓缓放出来的,是锦坤温和磁性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做的这好事?伊菊,你想做什么?”梅朵“嚯”地站了起来,脸上变了颜色。
这在伊菊意想之中,梅朵有极强的自尊心,事实上,每个年轻的女孩子都是如此,否则,她有一千个机会自己和锦坤表白。
“梅朵,也许我这样做伤害了你,可是请你相信,我是为着你好。”
“为我好?现在我和他连朋友都没得做了,我哪里再有面目见他。”梅朵双目赤红,哽咽道。
“亲爱的,你太激动了,听我慢慢和你说。”梅朵的眼泪出乎伊菊的意料,她有些着慌,可是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她对锦坤的感情比伊菊想象中的更多,更深。唉,那么多人可以平静无波地过一辈子,连水花都不冒一个,可是你看她和梅朵,简直是山路十八弯,处处惊涛骇浪。命运这东西,真是前生就注定了的?
伊菊轻声细语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梅朵。梅朵还是不领情,凶巴巴地说道:“我和你不一样,他不表白,我就这样守着一辈子好了,我没有怨怼。”有时候,是这样的,因为自己太过关注于结局了,就会产生恐惧,患得患失,所以宁愿以静制动,做个糊涂取乐的驼鸟,把脑袋埋在沙子里,什么也不理。可那哪里是梅朵,再说了,金子般的时光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流走,伊菊先在边上心疼死。经历了与寒立的生离死别,她的心态变化十分大,珍惜身边人,身边情,因为你不知道下个瞬间,他还在不在。就像寒立,她离开他,不过两个月时间,却成了永别。如果她当初不是那么自尊,刚强,能软下来求他不要走,死死缠着他,他未必就跟了那彩衣女子去啊。当然,在寒立的生命中,永远会出现另一个彩衣女郎,可是那一个又不一定会要了他的命罢。现在唯一能温暖伊菊的,就是梅朵的爱和对寒立的回忆,唯一指望着的就是腹中的孩子。她年岁不大,人生却已是千疮百孔,有什么话说呢,寒立是她的劫难,她在劫难逃。
“梅朵,我的手法也许不那么合适,我只是要测测他对你的感情。这并没有坏处,请你一定相信我。至少,这可以增强你的信心。退一万步说,即使你们将来不能在一起,但你至少知道,祝锦坤是这样爱着你的。这有什么不好?将来的日子长着呢,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就当是给自己的人生储备一分温暖吧。”伊菊不愧是个写作的人,有出口成章的本事。
梅朵不吭声,她何尝不知道伊菊是为了她好,她只是太意外,一时没有沉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