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满打满算不过三十个月,怎么好像离开了一辈子似的。梅朵,我爱这座城市。这里处处有我爱情的痕迹。”有人巴不得逃离事发地,有人千里迢迢要回来,在回忆中疗伤。都说婚姻是软的,需要妥协与经营,爱情是硬的,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那么伊菊他们算是爱还是不爱呢?他们几乎从见第一面起就爱上了对方,分分合合纠缠了那么多年,毕业时又一起去了南方,以为从此就永不分离了,谁知,伊菊一身创痛独自归来了。
梅朵是唯一的知情人。伊菊和那个理工大学的校园歌手寒立,踌躇满志直奔南方。她找到了工作,他则在一家酒店驻唱,日子过得黑白颠倒,她晚上没事就去酒店听他唱歌,看喜欢她的女歌迷给他送花,冲上台去迅速亲他一记。她在台下,暗影里,望着他,这个男人,长发凌乱,瘦硬如铁的脸庞,样子酷酷的,她们不知道,他在被窝里叫她妈妈,要吃这个,要吃那个,伊菊在心里微微笑。她总是悄悄地离开,不惊动台上的他。
伊菊不知道,有个女子,也每天来,看着她的歌手,不说话,转动的酒杯,映着她鲜艳的唇彩和十指丹蔻。
事情是怎么样发生的,她全然不知。很快,有一天,寒立对她说:“今天能不能请假,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她以为他要求婚了,他们虽然还很年轻,但恋爱已久,总是这样不明不白住在一起,她渴望成婚。她是他的妻,名正言顺地为他做一切。内心欣喜异常,脸上却不动声色。她说:“又玩什么鬼花样?很重要?我请假试试。”
他带她去一家酒店吃西餐,如此郑重其事,她越发觉得事情正如自己所料,心里甜蜜蜜。都说他不可靠,都说跟了他要吃苦的,她却力排众议,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她相信他爱她,她受了爱情的摩咒,无法动弹。
“我要结婚了,伊菊。”他垂着头没有看她,有什么不对劲?她是傻瓜,也明白了事情正相反,他要结婚了,新娘不是她,她的心冰成了一坨。可她面带微笑倔强地说:“你要结婚了,可我还没有准备好。”
他不得不抬起头来,“我是说,我要和别人结婚了,伊菊。”
“我知道,你要和别人结婚了,你要和我分开了,我是说我还没有做好和你分手的准备。”她没有哭,分分合合了好多次,可这次是真的,她明白。即使她这样千万里追寻了来,也无济于事,她终于失去了他,也许,她从没有得到过他,和她在一起,只是因为他没有发现比她更好的,安静,听话,有情趣,肯为自己全身心地牺牲。当然,这么多年,总有一些真感情,但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他遇到了他的真命天子。那个她对他说:“你的声线不错,形象更佳,只是你缺乏包装,缺乏有力量的人把你隆重推出。”他何尝不知道是这么回事,那么???他渴望的眼神一览无遗。
“你,没有女朋友吧?”女子不年轻了,微笑时,眉梢眼角有细碎的皱纹,可是谁在乎,他果然说:“没有,我想先开创事业。”她欣赏地点点头。“你够明白。我相信你没有,如果有,也要马上断掉。你和酒店有合约么?”合约?他曾经巴不得有,但精明的老板不肯签,唱一场100元,计件制。
“那很好!下周起别在这唱了。你搬到以下地址来,我们一起制定详细的计划。”他受惊过度,愣怔地看着她。女子优雅地欠身,用两根手指弹了一下他的腮帮子,笑了。
她起身收起手袋,回头又冲他妩媚地笑了,“记住,你是没有女朋友的。”
也许是个骗局,若不是,女人的用心也昭然若揭,可是,那席话,如同在他的心里燃起了熊熊大火,他必定要一试才甘心,他是蛟龙,不肯常困浅滩。现在机会来了,他丝毫没有犹豫,就向伊菊提出了分手。他说得简洁有力,不容她反驳。
“有人答应要捧红我,条件是和我结婚。伊菊,不要拦了我成功的脚步。”
“我不会。只是你一定要红起来,并且,过得幸福。”他太急于说出这件事了,伊菊起身时,他们只喝了一杯白水,还来不及点餐。他以为她会痛哭流涕,会死死抱住他的腿不放,她这样决绝地离开,倒让他怅然若失,可是他顾不得这些,他要奔了他的新生活去。成名,发光,红得发紫,荣华富贵,谁也不要挡了我的脚步。
“伊菊,对不起!”他追出来,往她手上塞了个信封。里面是不多的几张纸币,她知道,他没有钱,过去的那一段日子,他们的收入仅够生活而已。她捏着那信封,站在大太阳底下,簌簌发抖,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
伊菊选择了回到江浦,因为梅朵在那儿,因为所有的青春岁月,都原封不动地留在了那儿。世界之大,好像哪儿都活不下去,只有江浦,有她和他最初的纯情,那些流淌在校园小径上的歌声,是他为她唱的,只为她一个人,成为绝响。
梅朵住在校外,一套小巧的两居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她们在厨房里做咖啡,速融的,放在微波炉里微一分钟,有一种奇香。
“伊菊,你瘦很多。”
“我不适应南方生活,爆热,一动就是一身汗,人一天到晚汗津津的,难受。不到一个月我就瘦成这样,不过省得减肥,多么好。”
“回来,打算做什么呢?”
“我想写作。做自由撰稿人。”
“你比从前更清楚自己,伊菊,告别过去需要一点勇气。”
伊菊笑了一下,笑容疲惫落莫。梅朵从不觉得她那个男朋友有什么好,在个人情感里,她认为伊菊离开他是好事。但是她知道,伊菊并不这么想,那是她心头巨创,她知道这段时间要尽力帮助她。
生活很清苦,梅朵还在读书,家里提供她有限的生活费,好在她能靠画画挣点钱。伊菊开始写作,那不是能即时就来钱的活,在三个月之内能拿到第一笔稿费是好的了。
“梅朵,对不起,我拖累了你。”
“这是什么话?人都会有难关的,伊菊,过去就好。人要往前看,前面才有好风景。”
前面的确有风景,可好与不好,还真说不清楚。两个星期后,伊菊发现,她怀孕了。她们需要一笔钱,伊菊要去做人流,还有她需要休息,补充营养。梅朵身边的人,锦坤,小可,夏澜宁,经济情形都不比她好多少。
“不怕,伊菊。现在的人流,只要睡上一觉,没有多少痛苦的,对人体的伤害也不大。你别担心。”伊菊没有回应她,她垂着头,长发遮挡了她的面部表情。
“我知道你担心钱,我会想办法的,我可以找向秀林向老板预支一点。”伊菊还是不吭声。电光火石之间,梅朵明白了。
“你想把他生下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不不,她不知道做一个单身的母亲有多么不易,都是那愚蠢的爱情,害了她。
“我想把他生下来。梅朵。”伊菊的语气里透着一种决绝。
“你还爱他?”爱情让女人的自尊心跌落尘土,智商也变成了零,她不知道前方有多凶险的路等着她。
梅朵看着伊菊平静的脸,突然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如果是朋友,就在边上帮着她用力,如果不是,就转身走吧。可是她感觉急痛攻心,这个男人,带给伊菊无限伤痛,即使离开,也不放过她,他把他邪恶无情的种子留在了她的体内,而她,居然要把他生下来,她说:“梅朵,你没有爱过,你不明白,能拉住他的一片衣袖也是好的,何况是他的一个孩子。”口气凄凉绝望。梅朵的眼流一下子涌上来。她没有爱过,澜宁作不得数,那么锦坤呢?这种朦胧的情绪第一次清晰起来。她第一次上他的课,他玉树临风的神采像烙在了她的心上,这些年,她一路远远看着他经历幸福与心酸,看他一点点变得沧桑。她为他照顾小可,从远观到近望,所有的行动与思想,都在受一种力量的支配,她不曾细想过,因为它如此复杂漫长,里面混同了尊敬,同情,怜惜,还有天性里的母爱。她没能爱上门当户对的夏澜宁,她一眼就无情地看到了他的软弱,这样的清晰只为她不爱他。如果爱了,就会变得糊涂,像伊菊,那么傻。可是梅朵有一点羡慕她,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梅朵从此放弃偏见,站定伊菊一边,孩子在她的肚子里,除出她,没人能决定他的去留,只需尽心尽力帮助她。伊菊妊娠反映得厉害,常常吃一顿饭要跑好几趟厕所,可是吐完了还是逼迫自己吃,她怕孩子营养不良。
“一定是个男孩子。听老辈人说,女儿多半体贴妈妈,反映不会这么厉害的。”梅朵说。
“女儿体贴?像我就未必,成天让父母提心吊胆。”但梅朵知道,伊菊想要个女儿。确定怀孕之后,伊菊给父母打了电话,说自己得了急性盲肠炎,急需开刀,让他们寄手术费用来。她的确是个任性的女孩子,但说这么大的谎还是第一次,为此好几天都偷偷落泪。梅朵看着她,突然觉得伊菊内心的痛苦是如此深重,她又动了那心思,力劝她打掉孩子,感情的伤口总会复原的,可是如果她拖着一个孩子,一切都不同了。
伊菊把脸埋在两只手中,沉默不语。她不能逼她,那是一个她至爱的人留给她的唯一念想,是一条生命,可是一切又由不得她们犹豫太久,他在她腹中一天天长大,去还是留,必须尽快决定。
梅朵决定带伊菊出来散散心,让她看看外面的世界,一天到晚窝在家里,她所见的所想的都是那些事,没准会疯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