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紫菀在祠堂罚跪,却听到有人叫她,深更半夜别说在这种黑乎乎毫无人气的地方,就是走在大街上有人叫一声也得惊着的。紫菀此时已经是一身冷汗,忙握紧双拳,闭了眼睛,一动不敢动,那声音似乎没了,紫菀刚要松口气,却不防门吱呀一声开了,吓得紫菀跌坐在地,头都不敢转。这时她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一口提到嗓子眼的气差点呛着她,三少爷?!
江尚益本来是想逗逗紫菀,不过看她吓得那个样子了,就有些不忍心,所以就开门进来了。本来就怕会有人听见不敢大声招呼,结果这误解可大了。
“三少爷?你怎么会来?”
“我怕我家祖宗们欺负你,所以来看看。呵呵”此刻江尚益心里想的是列祖列宗在上,请恕晚辈冒犯之罪。眼见着紫菀冻得嘴唇都变了颜色,双手握成拳,身体都在抖,江尚益就知道自己这趟是来对了。忙把一件厚厚的披风披在紫菀身上,自己也坐在了紫菀身边的蒲团上。
“我是没怎么来过祠堂,所以来看看,再说这么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在这里肯定会怕。”江尚益状似不经意地解释了自己半夜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这祠堂位置虽好,算起来也是风水极佳之地,但是周围有树木环绕,平时就罕有人来,虽然定期有人打扫,但是还是稍显冷清了些。大夫人说了要罚紫菀思过,也没有说安排人看着,所以门是从外面闩起来的,倒是方便了江尚益。其实他本来已经回了自己住处的,但想到今天这些纷乱的事情翻来覆去睡不着,而且辗转之间就想起了那日和紫菀月下对饮的情景,一想到紫菀一个人在祠堂待着,他就觉得有些不忍心,这个时候有个人跟她一起总好过她自己待着吧,于是趁人不备就拿了披风悄悄地出来了。
要说江尚益这个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学无术,贪图享乐,一副纨绔子弟的颓废样子,但实际上心思缜密,而且有谋算,在大是大非面前也算拎得清,只是他败家子的形象已经在江老爷心里根深蒂固,而且他还从来不做些事情去扭转自己的形象,所以就导致在江老爷那里越来越不招待见,几个儿子中就数他最不得宠。从小他就顽皮的厉害,不好好上学堂,对仕途也是毫无志趣。大了之后总是和他那些狐朋狗党混在一起,江老爷有心要让他学些经商之道,可一看见他那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放任他不管,只要不惹出大的事端,也就懒得管他。毕竟是庶出的儿子,还这么不上进,也不指望他能有多大的出息。二夫人身体不好,而且江尚贤又小,所以自然照顾的多些,这么下来倒是没人怎么管江尚益。这样的好处就是江尚益是从小在相对宽松的环境里长大,没人对他有太多的要求,他从小过得轻松自在,性格也随和亲切,跟底下的奴婢们也没那么多拘束,倒不是个严苛的主子。此刻紫菀见了他,心里自是感激不尽的,这个时候奴婢们即便是有心帮她求情也不敢上前,都怕自己受了牵连呢,也就只有他这个江府有名的“混世魔王”敢公然地来这里了。
“你别跪了,这里就咱们二人,我不说谁也不知道你偷懒。”说着转了个方向对着祖宗牌位深深施礼,
“列位先祖在上,如今寒风刺骨,紫菀一介弱女子被罚至此处着实可怜,请祖先体恤,我们就暂时缓一缓哈。”说着像模像样地施了一礼,紫菀见他这个样子,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让他这么一惊一乍地闹腾一番,确实放松下来了很多。跪了些时辰,她现在腿已经麻了,再加上寒冷,半边身子都不听使唤了,这会儿换了换姿势,感觉腿疼的很。她把腿伸直,感觉关节僵硬,身上的披风起到了作用,慢慢有些回暖的肢体也有了感觉。
紫菀正坐着揉腿,只见江尚益拿出了一包点心,还有一个小酒壶和两个酒杯,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他都是从哪里找来的。惊得紫菀说不出话来,只能盯着他的动作。
“晚上在这种四面透风的地方待着,不吃饱喝足那就是在找死,所以啊,我就带了点心和酒。反正你也出不去,就在这一醉方休吧。”说着把点心包打开,斟上两杯酒,自己持了一杯,递给紫菀一杯。紫菀心说这么下去自己不也得变酒鬼,每次见到三少爷都是喝酒。
“谢三少爷。”紫菀吃了点心,也喝了酒,胃里饱起来,身上也暖了很多。虽然不明不白地被罚至此,但也不算非常糟糕,起码还有吃有喝,当然是托了三少爷的福。
“你还冷吗?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谢三少爷。”
“从我进门到现在你说了多少个谢字了?省省吧。”
“那……说什么?”
“你莫名其妙就受了这番对待,不觉得委屈吗?”
“委屈,可若我不受了,事情就没个了断。惹得大家都不高兴,又何必呢?”
“你可真是个傻丫头。”原来她都知道,还是生生地咽下了这苦水。
“腿还疼吗?”
“好些了。三少爷您不用回去吗?已经这么晚了。”
“你还知道这么晚了?你都不知道少爷我为了弄到这些吃喝,跟做贼似的溜到厨下,明明在自己家却怕被捉到,那样子真是太不体面了。”
“谢……”紫菀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江尚益堵了回来。
“行了行了,今晚别让我听到这个字了。”
紫菀一时之间被他堵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他一会儿,低下了头去,端着酒杯一口一口地啜着酒。
“放下了吗?”
“什么?”紫菀被他问得一愣,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我大哥,你放下了吗?”
江尚益这么直白的发问,紫菀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虽然隐约记得上次和他喝酒的时候提过,但是应该没有提很多吧。怎么他会这么问,到底是答还是不答。
“会放下的。”紫菀不想过多地去提江尚文,她已经准备接受现实的安排,向前走不回头。
“你真是个傻丫头,人生苦短,向前看吧。”还记得她醉酒哭泣的那个夜晚,那个时候她心里的情绪都宣泄得出,现在却让他看不真切,只是觉得她整个人透着一股萧索的气息。
“三少爷,你去过很远很不一样的地方吗?和府里差别很大的地方。”
“怎么突然这样问?你想去外面?”
“是啊,我很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长这么大我都没有出过这吴江郡,就连出府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古诗里不是说过:心远地自偏吗,若是跳出这府门之外,是不是如今貌似天大的事情,到时候也变得无足轻重了呢?”
江尚益听紫菀言语间似乎有对江府的怨念,她难道萌生了离开这里的想法吗?但是她是不能离开的,家生奴相当于签了死契,断没有放出去的道理。而从前江尚益只觉得每日和同好们喝酒相聚,这吴江郡已经让他觉得很舒服安逸,外面是什么样子,他从未想过,也从未萌生过想去看看的想法。如果不是今日紫菀提起,或许他不会真的去想这个事情。
“紫菀,你想要离开这里吗?想要离开我们?”
“我走不了的,只是有时候也很想出门去,看看外面的天地。我总觉得现在很多事情我看不开,看不透就是因为我走得不够远,见得不够多,所以自己就很狭隘,只纠结于眼前的悲喜。”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确是最好的增长见识的机会,但古语也说父母在不远游。你说到底是听谁的呢?”江尚益又得闲开始逗紫菀。
“命是自己的,路是自己的,这人生数十载也需要自己去过,福祸都是自己的,选什么方式去生活当然由自己决定才对。”
“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道理,听上去好像说得还不错。”
“少爷,你出身高贵,家境也很好,为什么不试着去做些事情呢,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奴婢出身低微,连这性命都不由自己,没办法真正去实现什么愿望,可你不同啊。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可以由自己的心去做,完全不受限的。”
“你看我似乎自由自在,其实不然,这个中缘由我不与你细说,说了你也不懂的。”江尚益叹了口气,饮下一杯酒。转头望向窗外,已是月中,有斑驳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
“紫菀,如果有一天你成了自由之身,你最想去哪里,去做什么?”
“我想去京城看看,听小姐说京城距这里千里之遥,但是繁华热闹,天下英才尽汇于此。”紫菀说着仿佛已经身处京城一般,这就是希冀的力量,人在最痛苦绝望的时候,如果心中没有任何寄托,几乎就生无可恋了。一旦有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就会有战胜任何艰险,活下去的勇气。
“会的,你会有机会去的。”
两个人边聊着理想中的京城,边喝着酒,很快一壶酒就见了底。紫菀双腿的疼痛已经有了缓解,脑子却越来越不清醒了,江尚益见她已经有些迷糊,示意她靠着自己睡会儿。紫菀此刻因着疲惫,酒意和最近令人焦虑的境况而难敌睡意,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也不管什么尊卑有别,靠在江尚益肩上沉沉睡去。一旁的江尚益却久久没有任何睡意,紫菀刚刚的那些话让他重新审视了自己的生活,或许自己也可以过得不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