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克,为什么小麦还没有运来?”莫斯坐在风帆商行的一间办公室里诘问这里的老板。
“明天,明天肯定会运来。”汉克额头上冒起了冷汗,心里痛骂着雷恩和一干农民。
“最好如此,”莫斯叹了口气,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我之前屯的小麦全生虫了。”
见有机会岔开话题,汉克赶忙接了上去。他装出一副费解的样子询问:“怎么会呢?”
“还不是前段时间能热死人的鬼天气!”莫斯愤懑地捶了一下面前的桌子,懊悔道,“你知道我的仓库就建在河边。”
“所以是因为有水汽再加上温度高的关系吗?”汉克明知故问,脸上尽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做作恶心。
莫斯点点头,不想多谈。
两人沉默了一阵,汉克心里一直都在打鼓,生怕莫斯又提起麦子的事情。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莫斯提起了一个更让汉克发毛的问题。
“你把我之前给你采购小麦的钱还给我吧。这次我亲自去买麦子。”莫斯说完后凝视着汉克的脸,“还有之前入伙的钱也一并退给我吧。”
莫斯现在压力很大,他倾尽家财,只为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办免役证明。因此,河边的两座磨坊已经被他押在了储金所里,时时刻刻有被人家收走的风险。为了摆脱当前的窘境,能让生意继续做下去,他不得已之下才找上了风帆商行合作。莫斯很清楚,他和汉克的合作是不可能长久的;两家商行自打合作开始就貌合神离,他一直盘算着什么时候从这里抽身。
眼下正是个好机会。莫斯心里想着。
“什么钱?”汉克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莫斯,就好像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一样。
“别装糊涂了,汉克。”莫斯咆哮起来,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噢……你说那笔钱啊……它……现在在……储金所里!”汉克僵硬地笑了笑,“我明天派人给你送去,一定给你送去……”
又说了很多车轱辘话,这才打发走莫斯,他倒在办公室的软椅上松了口气。
不过那笔钱汉克是拿不出来了。前段时间他刚从清水郡度假归来,那笔钱早就被他在那里挥霍干净了。
但是不把钱还给莫斯,迟早会有麻烦。汉克想了想,决定先给他还一点,剩下的再找借口拖延。
这恐怕不行!汉克摆了摆手,皱起眉头来。他知道莫斯是个什么秉性的人,没有达到目的,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甚至不惜铤而走险,除掉那些妨碍他事业的人。
难缠的家伙!看来只有一走了之了。汉克叹了口气,他忧郁地四下看了看,但又神经质一般地笑出了声。之前和莫斯合伙做生意的时候他着实是大捞了一把。莫斯的合伙钱足足有2000索里,现在正静静地躺在家里地窖的大箱子里,足够他在这个国家随便一个地方开始新生活。
他赶忙跑去储金所,只向他们借了600索里就把风帆商行和自己的住宅以超低的价格抵押了出去。
汉克回到家中,赶紧收拾金银细软,和自己的老婆坐着一辆马车连夜离开了黑石镇。
第二天,莫斯收到了二十索里。它们装在一个瘪瘪的空布袋里,被随意地扔在他家门前。
“这他妈的……”莫斯看着袋子里可怜巴巴的二十枚金币,心里怒火中烧。他暴跳如雷,一把将布袋扯烂,金币漫天飞舞,落得到处都是。
“这是欺骗!无耻的欺骗!”他慢慢跪在地上,向正在飘过的一朵云彩大声叫骂。
他蜷起身子低声啜泣起来。
过了好一阵,他的情绪恢复了平静。莫斯站起身来,拾起地上的硬币,然后大步流星地向风帆商行赶去。
风帆商行还在营业,莫斯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店里,揪住一个伙计的衣领狠命地摇晃着他。
“汉克在哪!我的钱在哪!”他的眼里含满泪水,嘶哑着嗓子不断向伙计咆哮。
“松开!”伙计费力地挣开,忿忿不平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疯子,斥骂着,“疯子,听着,他今天根本就没来,想要找他就去他家!”
德先生听到吵闹声四起,他从里屋走出,不明所以地看着莫斯。
“嗨,莫斯,怎么了?”他从柜台后走出,吸了吸鼻子问道。
“你来得正好,德拉诺,”莫斯拉起德先生,径直向大门外跑去,“和我去汉克家,走!”
两个中年人以每小时十五里的速度感到了汉克家。
汉克家一个人都没有,仆人们早就被他打发了。两人站在房子前,面面相觑。
“混蛋!”莫斯狠狠地踹了大门一脚,只在门上留下了浅浅的鞋印。
德先生不打算和他继续呆下去,趁着莫斯正在发癫,他偷偷溜走了。
莫斯现在哀莫大于心死,他颓然地坐倒在汉克家门前,呆视着街上的车水马龙。
“完了……完了……”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话。
他又看见曼彻特的广告马车从他的面前驶过,心里无名火起。莫斯拾起了一块石头用力向车子投去,石头却远远地飞到了一边,落在地上滚了几滚。
如果要不是曼彻特的话,可能我的日子还会好过些吧。莫斯想到这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街上跌跌撞撞地走去;在走出大门时,他的袖子被门上的一根铁刺钩住了。莫斯无名火起,他奋力一扯,生生把自己外套上的袖子扯断了。袖子挂在铁刺上,无力地垂下,这让他的怒意又升起几分。
“骗子,无耻的骗子,叫汉克的没一个好东西!”他咆哮着,哐哐地踹铁门泄愤。愤恨甚至让他忘记了疼痛,直到他看见自己的裤子已经破了,腿变得又青又紫,渗出血来。
他一瘸一拐地离开这里,拖着一条肿腿,像一条被人打伤的狗,沿着街不断向前走去。
“我跟你说,你就应该去曼彻特商行去买面粉,”一个老妇人提着一小袋刚刚买来的精面粉正在向邻居炫耀,“那里价格不但低,而且面粉也好;伙计都很和气,不像莫斯商行里的那些臭着脸的家伙。”
“这面粉多细多白啊,一点脏东西都没有。唉,等我把家里的面粉用完再说吧,”邻居有些心动,向老妇人打听,“这一斟面粉多少钱?”
“六十特尔,”老妇人笑起来,脸上的皱纹聚在一块,像是一朵菊花,“比莫斯家还便宜十特尔呢。那些伙计真是好人,他们每次都铲整整一满斟面粉,甚至都冒尖;你看看,我这花了六里特就买回来这么多。”
“我下次也去买些回来,”邻居看着袋子里的白面,“那个商行叫什么来着?”
“曼彻特商行,”老妇人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然后指着街上说,“最近时不时走过这里的那辆怪马车上不都写着呢嘛。”
莫斯站在街上,听见了这两个人的对话。
“蠢婆娘!”他怒斥着两人,挥动着一只手,“莫斯的面粉才是小镇上最便宜,最好的面粉!”
两个人惊恐地看着一个神经兮兮的男人向她们走来,赶紧闪进房子,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莫斯的面粉才是最好的!知道吗!”莫斯站在门前,捶打着门,抬起头不断地咆哮。
曼彻特的风车磨坊开张后让莫斯这个老磨坊主的日子一下变得举步维艰。凭借着良好的服务,物美价廉和宣传攻势,小镇上面粉供应一家独大的局面被彻底打破了。
莫斯急需夺回对小镇面粉的绝对控制权。谁知出师未捷身先死,他不战而降,输了个干干净净。
回到家中,莫斯的妻儿上前询问为什么他成这个样子。莫斯把他们骂了个遍,小儿子想上前劝架,直接挨了两个响亮的耳光,抽得他眼冒金星,鼻子流血。
“都给我滚!”莫斯抱起一个陶罐,狠狠地向大儿子砸去。在乱飞的陶片中,他的家人落荒而逃。
莫斯疯了,大概吧。
他终于折腾累了,倒在卧室的床上鼾声大作,梦见自己掐死了汉克这个叛徒。
他笑着睁开眼睛,发现这不过是黄粱美梦,冰冷的现实依然等待着他。
莫斯走出卧室,家中一个人都没有。他觉得有些饿了,于是来到厨房寻找果腹之物。
在面粉罐里,他看见了整整一罐白面。
“曼彻特!”他全身颤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巨吼,抱起面粉罐向墙上抛去。
面粉罐应声碎裂,白面溅得到处都是,厨房弥漫在白色的烟雾中。
莫斯满脸都是白面,他气急败坏地揉搓着脸,直到整个脸被面粉磨得通红。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家人也背叛了他。
离开厨房,他来到客厅里,发现了一封留给他的信。
“我已经受够了,莫斯,你这个易怒又爱怨天尤人的蠢蛋。你曾经无数次地答应过我,不向自己的孩子和我发脾气。请你扪心自问,你哪次做到了?我不知道你今天又发哪门子疯,竟然用那么大的陶罐扔我的儿子。仆人我也全部打发走了,他们人都很好,我不想看见他们成为你出气的工具。看来咱们要分开了,我决定另寻他人走过一生。你放心,我不会拿你的钱,因为你已经没什么钱了。”
信上笔迹潦草,字里行间充满了疲惫,厌恶和仓促。
莫斯站在客厅中,无神地看着窗外,手上的信滑落在地板上。
“完了……完了……”莫斯坐在客厅里,一动也不动。
随后几天,莫斯失去了他的两座磨坊。失去磨坊后,商行自然也开不下去了。莫斯把商行卖掉,一天除了呆在屋子里酗酒,就是去曼彻特那里闹事。
曼彻特其实很可怜他,一度想拉他合作,他现在缺一个专门管理磨坊的人。后来几次他明白了,莫斯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他一起共事,正如一句老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在教月快结束的时候,莫斯孤零零地死在了家中。
他的葬礼是教会办的,简陋寒酸。他们就像埋一头死猪似的把莫斯埋进了一片烂泥地里,还美名其曰道,这里是个安静的好地方,愿逝者安息,早日进入天国极乐中。
他的墓碑低矮粗糙,浅浅的刻着名字和逝去的年份。
没有人来悼念他,就好像莫斯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他被彻底遗忘了。
“完了完了”的叹息声盘旋在烟雨中,随风而逝。
与此同时,一列马队冒着风雨,在泥泞中赶往黑石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