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掌起了一盏灯,伴随灯光起来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小脚女人。
女人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脸上还带着一丝惺忪。
她是栾老财家的童养媳,八岁那年被栾老财接到家中,陪着那个比她要小两岁的小相公长大,是他的媳妇,更像他的姐姐。
原本,她应该在十五岁那年就要跟他成亲的,可在县里上过学的他却以“爱情自由”为借口拖了下去。
爱情,她不懂,她只知道这辈子他就是她的男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十八岁那年,小男人一脸斗志的回家说要闹革命,与公公大吵一架后愤然离家,这一走就是整六年。
六年,她从青葱少女长成了美人儿,也为他守了六年活寡。
文秀从来没觉得这六年有多苦,更没有抱怨过小男人任何。
她知道,她的男人是个心气儿高的汉子,心胸可以装下整个天下。
这样的男人,别说给他守身六年,六十年,文秀都不觉得苦。
也没再多想,小脚女人匆匆穿好衣服,向外面跑去,心中高兴又忐忑,激动又紧张。
很快,文秀就跑到了村口。
此时,村口已经挤满了人,也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
文秀看看人群,又看了看黑寂的东山。
夜幕下,这座只能看清轮廓的山丘更像一座坟墓,说不清这里面埋葬了谁,也说不准将会埋葬谁。
文秀觉得有些压抑,心蹦蹦地跳着,就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这种预兆很不好,她之前也有过几次,每次遇到后都会发生及不吉利的事情,就跟三九年那次鬼子进村一样,一夜之间搬走了家里大半的粮食,害得公公大病一场。
连她也差点被小鬼子糟蹋了。
索性,那些畜生如今都被赶回了老家,那种灾难再也不会发生了。
小鬼子回老家,里面有没有思平的功劳?
文秀不清楚,但一想到这,她就更胸闷了。
快速走了几步,她扒开人群,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公公和婆婆此刻站在人群中间,而他们面前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男人,死活不知。
那张脸,蜡黄如土,如西坡种粮的土地一般。
人脸黄如土就意味着要入土,这是鹰爪村百十年攒下的常识。
一瞬间,文秀只觉得天塌了地陷了。
她想过无数个小男人回家的场景,可唯独没想到他会死。
眼泪很不自觉地涌了出来,文秀颤巍巍地走到栾老财身边,哽咽道:“爹,咋了这是?”
栾老财喉咙翻动,似乎也不明就里,看向送思平回家的两个人,问道:“死了?”
两人对视,摇头道:“没死,成植物人了,洋大夫说要是命好,还能醒。”
多余的话,两人没敢说,为的就是保护好这位为国家流过血的革命战士。
毕竟国家还没彻底解放,反动派还没彻底清除,这样的英雄如果一旦暴露,很可能会被暗杀,这也是他们连夜把人送回来的原因。
栾老财不知道植物人的概念,但心里大致也有了数,手指颤抖地指着地上的活死人骂道:“革命革命,你革的是谁的命?是你的命,咱老栾家的命啊!”
他这话说完,王氏只觉得眼前一黑,瘫倒在地,泣不成声。
文秀也泪如泉涌,跪在活死人的身边,哭泣道:“思平,思平,你醒醒,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