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奚。”
他从沈崧口中听见他的名字,漠然觉的叫的只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
他其实一直都不喜欢这名字的。
但事物不会按他的意愿发展。
……连他自己,都不能顺从自己的意愿,要去接受别人强行赐予他的命运。
赵奚情绪很淡,对于回家乃至见到血亲,迟钝的近乎没有反应。
无论是惶恐、期待、憎恨……抑或别的什么。
“父亲。”
他隐下了自己的满身的污垢,表情矜贵而安宁,是世无其二的风光霁月——倘若没人能看见他满心的血腥。
宫道上雪色洁白,在月光的反射下像盛着星星,更像会流泪的眼睛。
可他眼眶干涸、空空落落。
这世上总有些人,没人纵着,也没有资格难过。
——
“沈三,找医师去给阿奚看看。”
丞相府内,沈崧微蹙着眉目送赵奚走远后,低声道。
“您为何…不亲自去一趟?”明明那般关心啊。
沈崧紫缎玉冠,眉目平和温润着拒绝:“他并不想见我的。”
“……”
赵奚回身关好房门,微微抿住的唇瓣惨白如纸,眼眼失了焦距,任由世界天旋地转地盖下来。
他知道自己所纠结的东西不过是无理取闹。
他是不是皇权与相权相互制衡的产物,其实根本不重要。
哪怕,若不是为了这目的,他是不会降世的。
哪怕,他们并不在乎他的意愿——只要能为他们所用便好。
哪怕……他这些年所思虑的,不过是杞人忧天的虚妄。
可他不敢问。
他不敢问。及冠之前不敢,之后也不敢。
连想也不敢。
南皇对他很好。
父亲也是。
……便是假的也好。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可是,还是,恐惧。
无法面对,也无法接受的恐惧。
况且就算是幼稚至极的问了又能怎样?
不过是被哄骗应付一番。毕竟他还有用。
“……”
赵奚连昏迷时梦境的基调都很淡。
像墨色的山水画卷,然而浸在了血水中。
很多很多人探出苍白的手死死抓住他,撕心裂竭的吼着什么。
白骨森森,骷髅的头骨里没有眼睛,却不断流着血泪,淌遍了山海,均皆一片凄厉诡色,然而他张嘴,脑海中却是一片冗乱。
他的四肢被一点点撕裂开,有人语调天真笑着问他的名字,但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数万人把他埋在腐朽的最深处,葬了他的魂。
又过了许久,他不知在哪个片段里血肉模糊的滚落悬崖,从炼狱掉入了绿草茵茵的野地。
花草无垠,将将及膝。
有人对他伸出手,声音半是调侃半是认真:“你在南国过的也不算自在啊,考虑一下追随我吗?”
“如果你愿意,也并无不可。”
“没有命运,只有选择。”
“没事的。”
“考虑考虑我吗?”
“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他麻木着抬头,那一刻,远山云雾缭绕,像少女青黛的眉梢,被一束束天光炸开轮廓,天空一半深蓝,一半淡然,星星月亮与白云朝霞平分秋色,两种色彩极致绚烂的交融处,是来自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震撼。
他看到自己张嘴,仍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他冷漠地闭上了眼。
再睁开,已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