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午把城内几个商行的粮食都清点了一遍,按南宜共十万人来计算的话,这点儿粮食撑不过一朔望啊。”叶辞一边往前走一边饶有兴致地晃了晃伞,纯白色的油纸伞与灰蒙蒙的天空对比鲜明,好似伞下撑开的是另一个世界。
当时那姑娘把伞递过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这白伞跟阿奚更配一些,便气咻咻的抢先拿了,现在握在手中摆弄了两下,倒也觉得自己有两分超凡脱俗的意境,不由弯起双眼。
朔是每月初一,望是每月十五,合起来大约是半月左右。赵奚见阿辞拎着伞摇的正欢腾,手指无意识间也摩擦了一下伞柄,浅浅“嗯”了声算是回应。
“粮食我并不打算分发下去,不如选几个地点,每天固定的施粥,这样也好管理。”他声音里并无玩笑之意,然而手上还在折磨那柄白伞。
出这条小巷时,赵奚快走半步,一边引着阿辞在正确的地方拐弯,一边思考着这方法的实施性。
城内秩序着实糟糕,倘若粮食分发,很难平均公正不说,还容易引起争抢,半月是最后的期限,然而百姓在饥饿的时没有自控力,大都会提前用完粮食。
若是组织着统一施粥,更便于统一管理,但是……“我们人手不够。”他道。
煮粥需要人手,布粥需要,维持秩序也需要。
如果没有足够的人手,近十万人暴动,情况必定失控。
何况,城中远不止十万人。
“这两天先让药王谷的弟子帮忙盯着些,等沈一他们来了,一切都好说了。”叶辞耸肩,继续道:“我还打算搞一套制度,让南宜百姓互相监督,他们积极帮忙还会有贡献点,到时研究出解药来按贡献点分发,可以调动很大的积极性……”
赵奚颔首。
在生死垂危时,人们总想着把以往不敢干的事全干一遍,事情往往因此失控,这时把人拉回正轨的方法不应是严律酷刑,而是一线曙光。
因为随时会死亡的人,更加对好好活着充满渴望。
阿辞绷着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靠谱些,委婉含蓄的问:“我把问题解决的这么优秀,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赵奚沉默了下,心说怪不得你今天这么“正常”,闹了半天是装的……面上却丝毫不显,明知故问:“说什么?”
“……”阿辞又鼓起了脸。
“你别总是鼓着脸,万一脸定型了,就变不回去了。”他神情认真的说。
某人一惊,脸立时瘪了下来,在朦胧细雨中冷静了刹那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嘤嘤嘤……相公你竟然耍妾身,妾身被你骗的好苦啊……”
赵奚挑眉:很好,又犯病了。
阿辞看他的表情,眼前一亮,乐呵呵的说道:“你别总是挑着眉,这样容易长皱纹。”
……这同款句式和同款认真脸。
他:“……”
反将一军!叶辞眉开眼笑。
雨幕潇潇里,他被噎了回来就没再说话,阿辞也自顾自乐呵着。
“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又走了一炷香后,某人终于想起来些什么,问道。
“去城最南边,宜河岸。”
宜河是一条贯穿东南三大州的河流,这城市之所以经济繁荣,是因为处在宜河南边节点。“南宜”之名因此而来。
等等!
叶辞倒吸一口凉气。
这雨水落地后,冲刷过垃圾、腐尸,自然也带上了传染源,再汇集到河流里,传往四面八方,南国不就炸了吗?!
叶辞想通了这层,急的跳脚,拉着赵奚运起轻功就要赶去,还不忘咬牙切齿:“你怎么不早说?”
“是啊,我怎么不早说。”赵奚慢腾腾的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淡定斯文的模样。
叶辞拉了一下赵奚没拉动,于是又拉了一下,再拉了一下,拉了一下又一下。
叶辞:“……”你丫整什么幺蛾子!
“这一个多月以来早已下了数场雨,瘟疫没扩散开来就说明他们有足够完善的防护措施,不必着急。”他握着伞,还是没能躲过这一番动作撒下的雨点,耐心给叶辞解释。
叶辞内心就像是在坐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反过味来又重复了一遍:“诶,你不早说……”意思却已完全不再是刚才那个意思了。
赵奚心想我说的难道还不够早吗?都近乎“问一答三”了好吗。
只见某人矜持的松开拽住他的手,挪了一步,又重新淡定的举起白伞,好像刚才那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根本不存在的傲娇表情。
——前提是忽略他情急之下又溅了自己的一身水。
……
……
叶辞望着赵奚冷淡的背影,不知又想到什么,忽然傻笑了一下。
他近些天来察觉到阿奚改变了很多——至少会开玩笑了,哪怕笑得那么冷。
他见过这人少年时一身红衣猎艳绝绝裘马轻狂的模样。
也眼睁睁看着他行至筚路蓝缕、衣单天寒,满身冷淡绝望却不知如何阻止。
甚至曾有那么一两年,他眉飞色舞的说上半天话,他却枯坐一旁,眉间恍惚茫然不知回响。
幸好,
幸好。
时间不是治愈一切的良药,但药在时间里。
阿辞天马行空的想:
会不会有一天,眼前这人重新喜欢上红色,眉眼不再是三九的寒冬,像多年前那般落拓风流,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