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有余,于一终于将“账”还清了,今晨才寻了于亭山,磕磕绊绊将《诗语》背完,于亭山也没多说什么。午饭后,袁姑似是终于逮到于一,又支使于一随着负责成衣采买的姐姐们出门,预定秋季的成衣。这类活于一很是乐意,只是跑跑腿就可以去四处看看。
梧深馆位于安域大街中段,安域大街倚河而建,与一旁的岱河走势相同,都是自东北向西南,岱河河道蜿蜒,但安域大街几乎是笔直地连结北面的安成街和南面的安业街。成衣店位于安成街,于一一行人向北自然要经过“代国两大院”之一的彷庭小院。
大家目不斜视有说有笑地从彷庭小院门前走过,于一不是头一回路过,也还是忍不住转着小脑袋看了看彷庭小院,只因今日的彷庭小院似是刚换了院外的灯笼,上回是鹅黄色的大灯笼上面还画着梅兰菊,今日换了石青色的大灯笼上面画着竹松柏,不知又是出自哪位“清妓”之手。
世人提到彷庭小院自然会想到梧深馆,说起梧深馆自然也会提彷庭小院,不是因为这代国“两大院”是同行竞争对手,却是因为这“两大院”做的几乎是大相径庭的两种营生。彷庭小院是一“清馆”,以“才、艺”立院,院内女姬从不做皮肉买卖,只以才服人,以艺侍人,世人称“清妓”。院内往来的大多是学士文人、雅士骚客,时常有诗会、论学、清茶会等文雅活动,是以彷庭小院只在日出的卯时开院,午时息院,下午均歇息只出不进,日落的酉时再开院至亥时便闭院。
而迥异的梧深馆自然就是一“浊馆”,顾名思义便是以“才貌、皮肉生意”立馆,以色侍人,以才留人,世人称“艳妓”。是以馆里往来的各色人等俱全,也有些茶酒会、艺演、“竞牌”、“芳集”等活动。“竞牌”说来话长,“芳集”便简单些就是将艳妓们的随身小物、饰品绣品等小玩意拿出来公开竞卖,价高者得。“芳集”是于一最爱的大众活动了,春秋两季各举办一次,每次都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更是有许多乐子可瞧。
梧深馆的作息也理所应当与彷庭小院不同,鸡鸣后寅时至午时闭馆,未时三刻开馆至次日的丑时,日日反复。于一回想过去这八年,似乎很少能见到清晨的熹光,自己倒是在四楼觅了个看落日的好去处,常常一个人坐在那看着岱河景色和日落西山,有时发呆误了晚饭的时辰,不过入夜后总能在馆内寻些点心吃食。
姑娘们总会给于一“无意”留着好吃的,虽说是处处“支使”,细琢磨好像都是些不费力的差事,于一在梧深馆似是不曾有饿着累着的时候,当然除了于亭山罚她的时候。馆内“四大名妓”——顾吴于许,于亭山擅琴曲不善诗书,便责令于一勤学诗书;许姨,芳名许素,字岚玉,擅画与刺绣,闲来便教于一穿针引线;吴姨,芳名吴沛原,字筱筱,擅诗,所以于亭山常与于一说让她与吴姨多请教;而“虞州第一艳”、梧深馆四大名妓之首的顾姨,芳名顾浣,字卿之,似是擅画吧,却以几首“艳诗”出名,于一自小便敬而远之,顾姨倒不在意,每每遇到于一便唤“一一”,闲时抓着她不放教导些不着四六的“道理”。
几番下来,于一自小对诗词曲赋画、女红都有涉足,但却是个“雨露均沾”的,没有一个精的,更没有持之以恒学得透彻的。于亭山每每听其他姑娘们说道,只背着于一敷衍道:她自个喜欢就好,还望大家多教导。之后一如既往让于一勤学苦读,涉猎广泛也可。
于一只能应付着各位姨娘们,一心倒是对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很是热衷,隔三差五就有些新奇的物件“问世”,脑袋里没装多少诗词曲赋,倒是装了不少的奇思妙想。
于一一行走出安域大街,周围行人也多起来,大家似是心照不宣知道她们一行人的来处,也不多留意。只看到几个巧目倩兮似是二八芳龄的女子中,还参杂着个半大的小子,貌不惊人还有些面黄肌瘦,行人时而不禁侧目揣度一二。只见那黄毛小子浑身上下都透着小厮气质,唯有一双眼睛清澈明朗,谨慎地东看看西看看,眼神里透着灵动天真,偶尔似乎还闪过一丝狡黠。
于一早已习惯旁人的眼光,只视若无睹,还是对周遭事物充满了好奇,盘算着买些没吃过的小点心带给娘亲、自己有些什么稀奇玩意街上并没有卖处……
自从代国皇帝袁铭宇于代国历七十二年收复海外启乘国,改名乘州,改年号为共荣,定代国历七十三年为共荣元年,同时取号共荣皇帝,代国由此便超过北方的大昭国,成为了暂时的第一大国,共荣皇帝特大赦天下,举世欢庆。一直淡漠的“艺馆别院”生意也由此兴起,彷庭小院和梧深馆原是早已建成的,乘此契机倒是混成了代国“两大馆”。之后效仿者众多,也大多约定俗成若是清馆名“某某院”,若是浊馆名“某某馆”,当然也不乏两者兼备的院馆。
国泰民安,民风自然开放些,这些艺馆别院一时好像扎堆一样来了“两大馆”所在的虞州,竟也都在安域大街的同侧开门迎客。由于代国所有街和道都以单双号立户号,同是单号(或双号)便在街道同侧,相邻号即相对。因此安域大街倚河的一侧均是艺馆别院,立以双号;对侧大多是些寻常买卖家,也有个别院馆的分号,立以单号。彷庭小院和梧深馆作为资深院馆自然是双号,门前是安域大街,背后便是岱河,可谓逐水而居。
安域大街的繁华便带动了整个虞州,大街小巷一片繁荣,世人笑称虞州为“仙都”,比起帝都庆原,繁华程度也不遑多让,坊间便传出“官爵只往庆原去,仙子还需虞州寻”的说法。
实际传言也并不符实,虞州位于代国腹地,依山傍水,风景绝佳,离帝都庆原不过百里,早有大批官爵迁居来此,更有告老还“乡”、颐养天年者。而传言中的“仙子”也不知是褒是贬。
于一心想虞州要是有仙子的话,倒可以去寻一寻,寻到仙子便讨个快快长大的愿望,仙子一点自己的额头自己就长大了。
于一一行到了成衣店,预定了秋季的衣裙,带走了夏季的衣裙。现下虽还是春中,由于裁缝成衣行生意实在火爆,这类衣裙做工耗时久,只有梧深馆这类大型院馆才能早早预定款式。像这家锦丹坊就是虞州最大最出名的衣庄,只接受几家大院馆的预定,鲜有成衣对外售卖。
于一也出不了多少力气,只抱着个满是手帕的盒子,那盒子不重却抵到她的胸口。于一腹议:每一季都采买这么些帕子,姑娘们屋里的帕子怕是多得能拿去垫床了吧。于一一路匪夷所思,只因她还不懂,梧深馆的姑娘们的手帕定了这许多,却实在是个“消耗品”。窗前飘走挂在树梢被人拾走的、有心人悄悄“收藏”的、赠予恩客的、搽脂摸泪的、于“芳集”竞卖的……姑娘们还有需要几类帕子的,不同香气、不同刺字、不同花样,用以区分曾经的恩客,言而总之,帕子这东西姑娘们从不嫌多,只会嫌少了。
一个稍长一些的姐姐点了下于一的额头,提醒她到梧深馆了。于一马上回过神来将手里东西交接给管物品分发的姐姐,随即活动活动筋骨,她也不急着进门,在对面当铺的台阶下寻了个不挡道的地方,拍拍尘坐了下来。双手托着下巴,抬着大眼睛看自己面前的梧深馆。梧深馆前的牌坊左右写着的一联,于一还是读不懂其中深意。
梧深馆一馆三户,分别是安域五十号、五十二号、五十四号。最中间的四层高楼是主楼,一楼是客人入馆的大厅,此时未到未时所以并未开馆,若是开馆便可以看到雕着凤舞九天的巨大镂空屏风,绕过屏风便是大厅,若是抬头便是屋顶,只在四侧排列着各种房间;二楼三楼均是互挨着的雅间,二楼雅间开大窗可俯见大厅,三楼却是只开小窗,只俯身才能瞧见大厅一隅;四楼是姑娘们待客暂歇的小间,东南西北四面正中间的房间分别是顾卿之、于亭山、吴筱筱、许岚玉的歇息间。由于于一尚未成年,馆里规矩只能在一四楼行走。
此时从外面看去,一楼闭门,楼上全关着窗,除了灯笼在风里摇曳,一点其他动静都没有,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是什么生意不景气的酒楼,白天竟关门闭户。细看侧面的三楼和四楼有几座桥廊连着右边的一座四层小楼,两座楼的一楼也是相连的,小楼敞着门,门上挂着“息梧”的门匾,是以安域五十号。
“息梧”小楼便是梧深院一众女妓住的地方,顾卿之、许岚玉和袁姑住四楼,于亭山和吴筱筱住三楼,,于一自然是住在于亭山的隔壁,和其侍女亭亭住一屋。外人不知其实息梧小楼的一二层和三四层并不相通,一二楼住着的是普通女妓,只能从一楼的门进出;三四楼只住着袁姑和四大名妓及其身边侍女亲信,出入走的是小楼背后的旋梯,进出梧深馆可直接走桥廊。是以梧深馆有规矩:除袁姑和四大名妓外,其余人不得留外人宿于息梧小楼。
此时息梧小楼也似在午休,只时不时传出些琴音和歌声,应是姑娘们在练功。对比息梧小楼,梧深馆左边的小楼安域五十四号的小楼显得热闹很多,总有人进进出出,门上却没什么牌匾,是梧深院其余管事、小厮等的居所和梧深馆处理其余事务的地方,于一也偶尔去光顾。于一想想除了彷庭小院,应该是没有其他家像梧深院一样一口气占了安域大街三户。
于一抬着脑袋想了半天,每每看日落时,发现梧深馆与岱河之间应是还隔有一栋小楼的,起身上了两级台阶踮起脚来看了一眼,才发现当街的梧深馆和息梧小楼把背后的小楼遮住了,外人也看不出来。至于这两处是什么用处,外人不知,就连馆内大多数人也不知道,于一也在其中。梧深馆虽不是忌讳繁多,但是也是有些规矩的,有的地方不能去,有的事情不能问。
于一正在出神,只见一人在三楼的桥廊处挥着手唤自己,“于一,于一,快上来!”于一赶紧缩回伸得老长的脖子,定睛一看是于亭山的近身侍女亭亭,随即也挥挥手示意自己马上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