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想着每次芳集都是顾姨最后出场,所以接下来应该就是娘亲出场了。果然梁叔又上了台,开始说着:“诸位定是还不够心满意足,各位稍安勿躁,现在可稍事歇息,一刻钟后继续。”梁叔说完台上姑娘便开始了寻常的歌舞,众人授意也放松了些,依旧谈天论地或是推杯换盏。客人们也开始添酒加菜,小厮们便开始忙起来了,于一瞧了瞧也顺带去了杂事房帮些小忙。
于一去杂事房传了竹简,便听到了锣响,那就是芳集继续了。进了大厅瞧见梁叔果然早已站在台上慨慨而谈了,“……接下来出场的就是大家翘首以盼的梁中秒人——于亭山!”
于一忙回了老地方,寻了个好视角看着台上。果然大厅四周的灯笼换了颜色,换成了金茶色,透出来的光线添了些暖暖的金色,恍惚间感觉像是沐浴在傍晚的阳光里。于一却是想起了那日早晨的熹光也是这样让人感觉暖暖的,只是加上夜里的泠冽气息,倒不像是早晨了。
于亭山出场时不同其他人,并没有宏阔的奏乐,只有轻轻的琴声,倒是十分符合“虞州梁中君”的设定。于一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传出的称号,这几年于亭山的出现虽然不及其他三人一般引人瞩目,但是只要有于亭山的琴声的地方,人人都会感叹“梁中君”的琴艺。
而其琴音虽有过人之处,但更为众人期待的原因是由其弹出的曲子像是和其他人不同,虽说是曲谱未有偏差,也总有些别人道不尽的情绪。说的“琴语先行”便是如此,再见到于亭山本人后也觉得这样美妙的琴音也是意料之中的。
此时四周虽是金色,舞台中央却是稍白皙些的光亮,仿佛是众人眼光的加成。而此时的台上端放着一桌一椅,于亭山一人抱着琴盈盈上台,没有随侍没有伴舞,只她一人,却是远远胜过了其他人。
于一心想:娘亲每次都是这样,一人上场,一人奏琴,一人退场,没有任何排场,但众人也趋之若鹜。
果然,众人起先雀跃的气氛在见到于亭山身影后,竟都噤了声,不敢打扰眼前这如画的一幕,只有眼中的兴奋丝毫不减,拦不住地往外溢。更像是风雨前的含蓄和平静,当于亭山坐下放着琴,还是有些人心里忍不住的兴奋漫溢而出不禁叫好。
置好琴,于亭山只一个眼神望向远方的不知何处,之前奏乐的悠悠琴声自然停下了,正式的琴奏便是要开始了。
琴音一起,于一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果然只需一个音就能让人身临其中。于一觉得此时的娘亲真的就像是个仙子,默默领着路,一瞬便打开了仙界的大门,其中的景象、情绪似是活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往里走。
于一虽对其中的情绪还不太懂,但是思绪也像是随之飘忽在空中,心里生出了一些希冀和期待,但也不知道在期望什么。就像是清晨的微光,给了人希望。
似乎不应该是娘亲刚才说的那样哀怨的曲子呀,难道娘亲临时换了曲子。于一虽听得飘飘欲仙,但也抽出了些心神腹议着。
似是不知过了多久,琴语中竟不知怎么转成迥然的情绪,过渡得让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瞬间陷入了一种哀怨、忧愁的情绪之中。听得众人都不禁唏嘘,于一抹了抹眼睛也不见有泪,只是心中实在难受憋屈的紧。
于一心想着:娘亲这回的曲子不像是前年的一首,并不会听得人流泪恸哭,但这样难受却哭不出的感觉更是折磨人了,此番才真真符合《怨中怨》的这名字。
像是于一这样心里不曾有什么事压着的人,也郁郁了起来,更别说众人这些历经岁月的“尘世中人”了。于一似是听到有人轻轻抽泣吧,但也没心思去侧目关注了。
台上于亭山不为所动,只是深情淡漠地奏着琴,似是尘世中的人和事都与她无关,这样便更像是个仙子了。或许于亭山与他人不同之处,也在于这种琴语极为充沛但神情极为淡然的矛盾之中。
像是此番的《怨中怨》,起先给了众人莫大的希望,须臾流露出的却是缠绵哀怨,而这样先扬后抑的哀怨远比直述的哀怨来得猛烈。其中的矛盾和冲突为这份怨念添了些无奈,比忧郁更让人束手无策。
一曲罢了,众人还沉浸在哀怨的情绪中不能自拔。须臾之后,“感谢各位倾情听赏,亭山方才所奏名为《怨中怨》,”于亭山如方才一样坐着,手抚着爱琴缓缓叙述着,“友人赠曲时曾言,此曲琴语过于悱恻便不能定名。亭山无甚才思,听来想去,定名《怨中怨》,敬请指教。”
于一看着台上的人,想着娘亲今日不仅和以前一样神色自若,更是有些超脱之感,像是说着别人的家的事。
众人回过神来心里净是感叹和惋惜,哪里能说上什么“指教”的话。于亭山也并未顾台下人,便接着说道:“只有一事,令亭山久久不能忘怀。”众人感慨着“梁中君”名不虚传,却听到这样的妙人竟也有事挂怀,便不禁好奇。
“此曲虽由友人所赠,但并不知是何人所作,而今由我私定了名,却不敢为其填词。今日奏了此曲,便希望此曲能遇有缘人,为了填词,也算圆了此曲的一生。”于亭山说完,向角落里的梁叔微颔首示意。
梁叔手里接过个托子上了台来,将托子置于竞卖的桌上,开口说道:“方才亭山姑娘也说了,今日奏曲为寻有缘人填词圆曲,此番竞卖便是方才所奏《怨中怨》的曲谱,由亭山姑娘躬亲誊写。各位有意的贵客,可开始竞价了!”
于亭山在梁叔说着的时候便默默抱了琴走了,众人难舍之间听闻竞卖规则后,虽是比往常雀跃,但久久不见竞价。应是人人心里都在盘算着,财大气粗无甚文气的人为难着自己不会填词,文思泉涌的文人墨客翻腾着脑中才思和囊中银钱……
此番竞卖与其他不同,不仅要竞下曲谱,还要为其填词,这倒是不失为一个在于亭山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其余竞卖左不过买回了些小玩意,到了家也大多沦为摆设或私藏,而这填词的机会比起实物,虽有些虚无缥缈但今日琴曲由于亭山奏出,不免成为代国风物,若是填词随着名声大噪更是好上加好。
只是亭山姑娘虽说是“有缘人”,但谁知道如何能让其满意,而又不能让世人觉得配不上“梁中君”的一曲,思来想去倒有些难下决定。
众人说来嚷去,出了价的人若是不够才名不免被奚落一番,随即有人开始现场赋诗作词来了所谓“一较高下”,场上气氛尤为热烈,竞价也没几轮,梁叔特意放慢了节奏。
于一看着众人意气奋发,谁也不肯让步,想来也对,才学不像银钱有丰贫之阶,自然没有个什么衡量标准。“白银八百两!”二楼的一雅间有人举了牌子,众人抬头看到是雅间的“贵”客,有认识其人的也默然点着头,果真是有财有才。
二楼“参战”了,一楼大厅里吵嚷的氛围便缓和了很多,毕竟能上二楼的门槛比一楼可是高出了不止一两番。一开了头,二楼便热闹了起来,竞价也积极了很多,当然价格都是普通人不可及的。
来来去去,一份轻飘飘的曲谱竞价竟然到了白银一千二百两,这些钱足够在虞州最繁华的街市开个铺子了,于一不禁唏嘘,娘亲抄那份曲谱怕是没有用超过两刻钟的时间,便能赚来置个宅院,这钱来得也是太快了。
“顾室,黄金二百两!”二楼的一个窗户伸出了个脑袋,手里举着竞价牌,此言一出,众人均倒吸了一口气。
于一瞧出了那个脑袋的主人是方才见过的顾室的小厮,顾室的那几位贵客竟然也不出面只派了小厮竞价,想起脑袋里模糊的几张脸,于一感叹果真是“真人不露相!”
那小厮喊完价,众人纷纷在心里计算着,代国这些年的白银需要10两才换得1两黄金,那二百两黄金就是两千两白银。有的人怕是一辈子也没见过一两黄金吧。想到这众人更是好奇顾室中这不露面的贵客到底是何身份,久久瞧着窗口也不见“真人”露相,想着肯定是非富即贵了。
虽然梧深馆这几年生意蒸蒸日上,这钱也不算少,梁叔是见过世面的人,自然不会因为这“二百两黄金”惊了神,就算心里惊了脸上也不可能表现出来。
于一自小对白银黄金一类的银钱是没有什么概念的,自己在梧深馆里从来不缺吃穿,于亭山发的零花也都是铜板。自己对金银的概念只有那些首饰摆设,也算得上是还没见过“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