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说:“昭王南巡守,不返,卒于江上。其卒不赴告,讳之也。”案春秋时,齐桓公伐楚,管仲曾以“昭王南征而不复”责问楚人。《左氏》杜注说:此时汉非楚境,所以楚不受罪。然据宋翔凤所考,则楚之初封,实在丹、淅二水之间。是役盖伐楚而败。周初化行江、汉的威风,至此就倒了。昭王崩,子穆王立。史称王室复宁。然又称穆王征犬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则其对于西戎的威风亦渐倒。穆王之后,再传而至懿王。懿王之时,史称“王室遂衰,诗人作刺”。懿王三传而至厉王,以暴虐侈傲为国人所谤。王得卫巫,使之监谤,“以告则杀之”。国人不能堪。三年,遂相与畔,袭王。王奔于彘,卿士周、召二公当国行政,谓之共和。凡十四年。厉王死,乃立其子宣王。宣王立,侧身修行,号为中兴。然传子幽王,又以宠爱褒姒故,废申后及太子宜臼。申侯和犬戎伐周,弑王于骊山下。诸侯共立宜臼,是为平王,东迁于洛。案周室之兴,本因和戎狄竞争而致。自穆王以后,似乎目以陵夷。再加以西南的中国与之合力,两路夹攻,就不免于灭亡了。平王借前此所营的东都而仅存,然而号令不复能行于列国;而列国中强盛的亦渐多,遂成为“政由方伯”的局面。
古代的封建制度
东周时代,政治的重心,既然不在天子而在列国,则欲知其时的政治,非兼知其时列国的情形不可。而欲知列国的情形,又非先知古代的封建制度不可。
封建制度,当分两层说:古代交通不便,一水一山之隔,其人即不相往来。当此之时,即有强大的部落,亦不过能征服他部落,使之服从于我,来朝或进贡而已。这可称为封建制度的前期。后来强大之国更强大了,交通亦渐方便,征服他国后,可以废其酋长,而改封我的子弟、亲戚、功臣、故旧。则所谓共主的权力更强;而各国之间,关系亦日密。这可称为封建制度的后期。从前期到后期,亦是政治的一个进化。“众建亲戚,以为屏藩”的制度,莫盛于周代。要明白周代的封建制度,又不可不先明白其宗法。
社会的组织,本是起于女系的。所以在文字上,女生两字,合成一个姓字。后来女权渐次坠落,男权日益伸张。权力财产,都以男子为主体,有表明其系统的必要。于是乎姓之外又有所谓氏。所以姓是起于女系,氏是起于男系的。再后来,婚姻的关系,亦论男系而不论女系,于是姓亦改而从男。一族的始祖的姓,即为其子孙的姓,百世而不改。如后稷姓姬,凡后稷的子孙都姓姬之类。是之谓正姓。氏则可随时改变如鲁桓公系鲁国之君,即以鲁为氏,而其三个儿子,则为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之类。是之谓庶姓。正姓所以表示系统,庶姓则表示这系统内的分支。宗法与封建,是相辅而行的。凡受封的人,除其嫡长子世袭其位外,其次子以下,都别为大宗,大宗的嫡长子为大宗宗子。其次子以下,则别为小宗。小宗宗子直接受大宗宗子的统辖。小宗宗人,则直接受小宗宗子的统辖,间接受大宗宗子的统辖。凡受统辖的人,同时亦得蒙其收恤。小宗宗人,受小宗宗子的统辖和收恤,都以五世为限。大宗宗子则不然。凡同出一祖之后,无不当受其统辖,可蒙其收恤。所以有一大宗宗子,即同出一祖的人,都能团结而不涣散。故其组织极为坚强而悠久。此制为什么必与封建并行呢?因为必如此,然后大宗宗子都是有土之君,才有力量以收恤其族人;而一族中人都与宗子共生息于此封土之上,自必同心翼卫其宗子。而各受封之人之间,亦借此以保存其联络。因为受封的人,在其所封之地固为大宗,若回到其本国,则仍为小宗。如季氏在其封地为大宗,对于鲁国的君,则为小宗;周公在鲁为大宗,对周朝则为小宗是。所以《诗经》说:“君之宗之。”而公山不狃称鲁国为宗国。这可见君臣之间,仍有宗族的关系。
不论宗或族的组织,都由古代亲亲之情,限于血统相同或血统上有关系的人之故。而封建制度,则是一族征服他族之后,分据其地,而食其赋入,而治理其人的办法。一族的人分据各处,则可以互相藩卫,而别族的人不易将他推翻。这种精神,要算周代发挥得最为充足。武王克商,封兄弟之国十五,同姓之国四十。还有齐楚等国,或是亲戚,或是功臣故旧。当初原是一族的人,分据各方,以对抗异族,以压制被征服之人。然而数传之后,各国之君,相互之间的关系,已渐疏远;更数传,即同于路人了。而各国的权利,又不能无冲突。于是争斗遂起于国与国之间。这还是说始封之君,彼此本有关系的,若其并无关系,则其争斗的剧烈,自更无待于言了。所以封建制度不废,兵争终无由而息。但是封建制度之废,亦必要待到一定的机运的。
区别诸侯尊卑的是爵,而封地之大小,即因爵而异。《白虎通义》说:周爵五等,殷爵三等,而地则同为三等。地的大小,今文说: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 ;不能五十里者,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古文说:公方五百里。侯四百里。伯三百里。子二百里。男一百里。大约今文家所说,是西周以前的旧制。古文家所说,则东周以后,列国都扩大了,立说者乃斟酌其时势以立言。但无论立说定制如何,实行之时,总未必能如此整齐画一;即使能够,后来的开拓和削弱也是不能一定的。所以列国的大小强弱就不一致了。就大概言之,则沿边之国强,而内地之国弱;沿边之国大,而内地之国小。大约由沿边诸国,与戎狄为邻,有竞争磨厉;而又地多荒僻,易于占领开拓之故。
列国的互相并兼,非一朝一夕之故。向来说夏之时万国,殷之时三千,周初千八百,春秋时百四十。这固然是“设法”或“约计”之辞,未必是实数。然而国之由多而少,则是不诬的。以一强遇众弱,可以恣意并吞。若两强相遇,或以一强遇次强,则并吞非旦夕间事,于是互争雄长,而有所谓霸主。小国都被并吞,或仅保存其名号,而实际则等于属地。次国听命于大国,大国则争为霸主。春秋时代的情形,便是如此。到战国时,则次国亦无以自立,大国各以存亡相搏,遂渐趋于统一了。
我国民族的滋大
封建时代的战争看似非常残酷,然而和我国民族的发展很有关系。古代交通不便,一水一山之隔,其人即不相往来。一个中央政府,鞭长莫及。所以非将同族的人,一起一起的,分布到各处,令其人自为战,无从收拓殖之功。这许多分封出去的人,可以说是我国民族的拓殖使,亦可以说是我国文化的宣传队。只要看东周之世,各方面封建的国,都逐渐强盛起来,就可以见得我国民族滋大的情形了。
【齐】是太公望之后。周初封于营立,在今山东昌乐县。后来迁徙到临淄,就是现在的临淄县。《史记·货殖列传》说:齐初封之时,“地澙卤,人民寡。太公乃劝女工,通鱼盐,极技巧”。于是“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这是东方的大国。
【晋】晋是成王母弟叔虞之后,初封于太原,即唐尧的旧都。后来迁徙到新旧绛。旧绛是今山西省的冀城,新绛则今山西省的闻喜县,现在山西省的大部分是晋国所开拓的。兼有河南北的一部分。
【秦】秦嬴姓,初封于秦,地在今甘肃天水县。不过是个附庸之国,因和西戎竞争,渐次强大。平王东迁后,西都畿内之地,不能顾及。秦襄公力战破戎。周人始命为诸侯。至秦文公,遂尽复周朝的旧地。把岐以东献之周。周朝仍不能有。穆公之世,秦遂东境至河。
【楚】楚国是芈姓,受封的唤做鬻熊。居丹阳。已见前。鬻融之后,数传至熊绎,迁居荆山。在今湖北的南漳县。五传至熊渠,甚得江、汉间民和。熊渠立其三子:一为句亶王,居今江陵。一为鄂王,在今武昌。一为越章王,就是后来的豫章,在今安徽的当涂县。长江中流,全为其所征服了。又十一传至文王,迁都江陵,谓之郢。据江域的沃土,转和北方争衡。今河南省的南部,亦为其所慑服。
齐、晋、秦、楚,是春秋时最大之国。其强盛较晚,而其命运亦较短的,则有吴、越二国。吴是泰伯之后,周得天下,因而封之。越则夏少康之后。因为禹南巡守,奔于会稽,少康封庶子无佘于此,以奉禹祀。吴居今江苏的吴县 ;越居今浙江的绍兴县。其初,都是和断发文身的越族杂居的。久之,乃渐次强盛。吴的地方,到今安徽的中部。越则并有现在江西的大部。
以上诸国,都可称为一等国。此外还有:
【鲁】周公之后,封于曲阜,已见前。
【卫】武王弟康叔,封于朝歌。地在今河南的淇县。春秋时,为狄所破,迁于楚丘。在今河南的滑县。
【曹】武王弟叔振铎,封于陶丘。现今山东的定陶县。
【宋】微子启,纣庶兄,武庚亡后,封于商丘。现在河南的商丘县。
【郑】周宣王之弟友,封于郑。本在今陕西的华县。后来东迁今河南郑县之地,谓之新郑。
【陈】陈胡公,舜之后。封于宛丘。现在河南的淮宁县。
【蔡】蔡叔度之子胡,封于蔡。如今河南的上蔡县。后来曾迁徙到新蔡。最后又迁于州来,则在今安徽的寿县了。
【许】姜姓,舜臣伯夷之后。封于许,今河南许昌县。后来迁于叶,今河南叶县。又迁于夷,今安徽亳县。又迁于析,今河南内乡县。
此诸国虽不能和齐、晋、秦、楚等国比较,然而地方亦数百里。大的有后世一两府,小的亦有数县之地。和初封时的百里、七十里、五十里,极大不过后世一县的,大不相同了。这便是逐渐开拓的成迹。《春秋》之法,“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可见当时列国,亦间有杂用夷礼的。然而从大体上论起来,如鲁卫等国,本居当时所谓中国之地者勿论。即如秦、楚、吴、越等本与异族杂居,在春秋初期还不免视为夷狄的,到后来,也都彬彬然进于冠裳之列了。这又可见我国文化的扩张。所谓民族,本以文化的相同为最要的条件。我国文化的扩张,便是我国民族的滋大。
春秋的霸业
从公元前七二二年起至四八一年止,凡二百四十二年。这其间,孔子因鲁史修《春秋》,后人遂称为春秋时代。
春秋时代,王室已不能号令天下。列国内部有什么问题以及相互之间有什么争端,都由霸主出来声罪致讨或调停其事。霸主为会盟征伐之主。往往能申明约束,使诸侯遵守。列国对于霸主,也有朝贡等礼节;霸主虽有此威力,仍未能“更姓改物”。所以对于周天子,表面上仍甚尊重。王室有难,霸主往往能出来“勤王”。文化程度较低的民族,为文明诸国之患,霸主也要出来设法。所以“尊王攘夷”为霸主的重要事业。所谓霸主,在表面上,亦受天子的锡命。论实际,则由其兵力强盛为诸侯所畏;又有相当的信义为诸侯所服而然。
首出的霸主为齐桓公。其创霸,在前六七九年。这时候,河北省里的山戎,为北燕之患。河南北间的狄人,又连灭邢、卫两国。齐桓公都兴兵救之。其时楚渐强盛,陈、蔡等国都受其威胁,即郑亦生动摇。齐桓公乃合诸侯以伐楚,与楚盟于召陵。孔子说:“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可见其确有相当的信义,为诸侯所归向了。
齐桓公死后,宋襄公出来主持会盟。然国小,力不足。前六三八年,和楚人战于泓,为楚所败,伤股而卒。虽亦列为五霸之一,实在是有名无实的。
宋襄公死后,楚人的势力大张。适会晋文公出亡返国。用急激的手段训练其民,骤臻强盛。前六三二年,败楚于城濮,称霸。
同时秦穆公,初本与晋和好。晋文公的返国多得其力。后来与晋围郑,听郑人的游说,不但撤兵而退,反还留兵代郑戍守。晋文公死后,穆公又听戍将的话,遣孟明等潜师袭郑,为郑人所觉,无功而还。晋襄公又邀击之于崤,“匹马只轮无返者”。秦穆公仍用孟明,兴师报怨,又为晋人所败。穆公犹用孟明,增修德政。到底把晋国打败。遂霸西戎,辟地千里。亦列为五霸之一。然而秦国的威权只限于今陕、甘境内。其在东方,还是晋、楚两国争为雄长。晋襄公死后,子灵公无道,势渐陷于不振。而楚国的庄王日强。前五九七年,败晋师于邲,称霸。庄王死后,子共王与晋厉公战于鄢陵,为晋所败。然厉公旋亦被弑。当时的形势,鲁、卫、曹、宋等国,多服于晋;陈、蔡及许,则服于楚;而郑为二国争点。厉王死后,共王仍与晋争郑。直至前五六二年,而郑乃服于晋。晋悼公称为后霸。前五四六年,宋大夫向戌为弭兵之盟,请“晋、楚之从交相见”。于是晋、楚的兵争作一结束,而吴、越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