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什么好慌乱的?
莫名其妙的,等这样反应过来时,手还捏着耳朵,触到的肌肤是火烫的,胸腔里的跳动,也比平日里快上许多。
几步走到山涧边,蹲低身,捧了一些清水,来沾湿耳廓,霎时凉意顿生,山风再一拂面,清清爽爽的感觉,传遍了四肢百骸,我这才直起身体,轻轻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没错,刚刚,自己只是被吓了一跳而已。
以前曾徒步路过一个小山村,斜刺里突然窜出,几个白生生、光溜溜的孩童,那时候,也是被吓了一跳的,所以这次也一样。
我没有过集体生活的经历,又从来不去大浴场一类的地方,所以骨子里,不习惯这种过于,坦呈相见的场面。
虽然当初,刚抱回风镜时就是我和师父给他沐浴,之后也有过几次类似行为,但自从他懂事后就再没有过了。
时隔那么遥远,毫无心理准备的突然看见他赤着,被吓到是很自然的事情吧。
这样想,心就渐渐平静了下来,甩去手上水珠,拂了拂衣角,却还是背向那方立着,不愿转过去。
直到有一只手在肩头拍了拍,身后传来一声“喂——”,我才回了头。
回了头,却又皱起了眉。
身后的人,如今已与我差不多高了,五官这些年也越见精致,可惜性子是一点未变,此刻那额上几缕发丝正滴着水,衣衫还是湿漉漉的。
他也不以为意,就这样松松垮垮,穿在身上,赤脚过来对我打起了招呼。
“衣服怎么是湿的?你刚刚不是没穿?还是说之前就失足落水了?”
拉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不见什么异样。
“还不是你。”
他撅了嘴,满不在乎的答道:
“本来是干的,你咋咋呼呼要我穿,我就去穿了,穿好了你又来埋怨人。”
闻言,也懒得跟他耍嘴皮子,我白了他一眼,嘴里随意应着:
“好好好,是我错,我该提醒你湿着身子不能穿衣服,要先擦干了才行的。”
手上却拉着他离开树荫,往水边能照到阳光的石滩上走去。
他嘴上占了便宜,很是满意,笑意盈盈的跟在我身后,等走到地方站定了,才好奇的开口:
“你把我专门拉过来干什么?这边说话和那边说话有什么不同?”
干什么?晒太阳。
我在一块卧石上站好,一边替他整理着松垮的腰带,一边回答道:
“你今天溜出来倒是轻松,师父有事找,唯有命我特意跑一趟来寻,可现在这模样,你还是先晒干了再说吧,否则回去又要惹他老人家生气。”
站在日光下,他也不接话,只惬意的微微阖上眼,伸了手一副随我打点的模样。
时值盛夏,他体温天生又比常人高一点,所以此时身上只着了一件浅色单衣,是山下能买到的最轻柔的好面料制成,薄薄的衬得人很是飘逸,可也正是这个原因,此刻还没整理两下,我就发现一个问题。
这面料太轻薄,他先前全身水淋淋就穿起来,如今衣衫湿透,紧紧贴在身体上已经很有些不妥了,再加之是浅色,刚刚阴凉处不觉得,现在日头下一站,真的是纤毫毕现,连肌肤的颜色都瞧得一清二楚。
之前,没注意倒,此时留心之后,感觉就又怪怪的起来,脑子里,不知怎得浮现了适才所见一幕,虽只是惊鸿一瞥,但那玲珑有致的一抹白,却就此残留在了眼底。
平时日夜相处,一起相伴成长,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一直都,未曾怎么留意过,这时才后知后觉的恍然,原来这孩子的身子,已渐渐现出了属于少年的曲线……可他才十二岁吧,这发育的是不是稍微有些快。
察觉自己在想什么画面,脸上就莫名热了起来,偏偏此刻就在整理他的衣衫,透光的布料,几乎挡不住什么,若隐若现之处反而更添了几分窘迫。
我移开目光不去瞧,只是加快了手上动作,想几下弄好了事。
正所谓,欲速则不达,越是这么想,就偏偏越要生出点波折来,因为眼睛没看的缘故,有一个结我没系对,结果手往两头一拉,腰带非但没收紧,反而散开许多,有两个小物件就此从腰带夹层中掉了出来,都没看清是什么,落在脚下的石头上就骨碌碌向水中滚去。
事出突然,我还没回过神,风镜却已倏地睁眼,瞧也不瞧就旋身而起,只一掠,赶在物件落入急流前将其捞入了手中。
然后,但听得扑通一声,水花四起。
“风镜你没事吧?”
心头一跳,盯着水中,自己一句紧张话还没说完,就见他已露出了水面,小狗似的甩了甩头上水珠,接着淌了水稀里哗啦的走上岸来。
我赶紧迎了上去。
上了岸,他先打开手掌,看里面的东西,应该是确定没事,就显得松了一口气,自笑了笑,再抬头看着我皱了皱鼻子,又抿抿嘴,似乎是本来要发作的样子,可想了想又算了。
我也顾不得他那些小心思,只是赶紧替他拧身上的那些水,原来还只是湿漉漉,想想日头下呆一会儿就能干的差不多,现在可好,彻底成了落汤鸡。
心里是多少有些气恼的,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何况发生刚才一幕与自己脱不了干系,也没什么立场说他不是,只好闷在心里不讲话,默默牵他到石头边坐好,先拆了发辫,放下他一头滴水的长发,稍微擦拭后,又绕到正面去解他衣襟。
散开头发他没意见,见我伸手来解衣扣,就嘟嘟嘴,问道:
“干嘛?”
“都淌水了,还穿在身上小心将来风湿,何况脱了也干得快些。”
我简单回答,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风湿是什么,手上一刻不停的解了衣衫,因为心头憋着气的关系,这时候倒没什么尴不尴尬了,三下五除二将他剥了个干净。
我不尴尬,他比我还不尴尬,只象征性抗议了那一句,之后就无所谓的任我动作,末了伸个懒腰,挪到一旁干燥的石面上,真如远处那只狼一般,慵懒的在阳光下蜷起身躺了下来,手上还犹自把玩着那两个小物件。
我将湿衣物在另一处石头上摊开晒好,回头就看到这一画面,再不尴尬也实在是瞧不下去,走过去脱了身上外衣就要给他披上去。
与体温高的风镜不同,我自知体质偏弱,加之山中日夜温差大,所以即使是夏季,只要不觉得很热,一般都还是会在薄衣外再披上一件,免得一个不小心,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他先前什么都无所谓,偏偏我脱了外衣要给他时闹起了别扭,无论如何都不肯要,我与他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最后抹了额上的汗证明此刻自己很热真不需要这衣服,他才不情不愿的接过去,虚披在肩上。
接下来的时间就有些安静了,我们肩并肩坐在日头下,听着潺潺流水声,等他的头发和衣物干去,间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日日夜夜相处的人,哪儿有那么多言无不尽的话题,更多时只是静静相处。
我捂着嘴闲闲打了个哈欠,余光撇见一直握在他手里的东西,心头这才起了兴趣。
若是以前,或者还会犹豫一下,但如今我俩之间已没那么多顾忌,心念一动,我径直就开了口:
“风镜,你手里的是什么这么要紧?刚刚那么不管不顾去接。”
他闻言,微微显得有些迟疑,像是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说出来,但最后还是摊开了手,给我看掌心里的东西。
那掌心中躺着只是两颗石头,和石滩上的那些鹅卵石相似,只是颜色十分纯粹,一颗墨黑,一颗洁白,乍一看倒很容易误会是玉,形状则很明显经过了人为的雕琢。
“是我做的。”
给我看之前还有些犹豫,现在语气却又透着骄傲:
“过几日就是师父今年的寿诞了,去年你偷偷做了东西给她,今年就该我做给她。”
啊了一声,若不是他此刻提起,我倒是真给忘了。
来到此世,只知道自己生在冬季,却从未在意过自己具体是什么日子诞生的,更没有去庆祝的道理,何况这此间的规矩似乎有些不同,只是在特定年岁里才会庆祝,我一直懒得去了解,跟了师父之后她亦从不在意这个,我俩就理所当然的好似忘了一般。
我俩不在意的,风镜自然不会懂。
直到去年我们师徒三人一次下山,偶然遇到一位乡绅在庆贺七十大寿,那场面很是热闹,风镜这才起了好奇心,在我和师父的解释下弄懂了一知半解,之后就不停追问我们是何时出生的,我反正是不知道,坦白回答就是,倒是师父,既不屑说谎哄他,又拗不过那孩子执着,最后无奈的将生辰年月告诉了他。
我就在一旁听着,下意识算了算,竟然过不多久就要到了,不知道也无所谓,知道了总是有些在意的,但又不懂这方面规矩,不知怎么做才是对,最后索性跑去山下窑炉匠那里,央着人家让我烧了一个自己亲手做的陶杯,万般拘谨的送给了师父。
这其实都是小事,我这么做并非为了讨谁开心,甚至连庆寿都不怎么算,只是借一个机会表示一下心中对师父说不出来的感谢而已,谁知之后风镜知道了很恼火,怨我不带他一起,气得一连几日都不搭理我,后来花了好大心思才哄回来,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结果现在证明他始终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既知道了他在意,我也不愿在这件事情上逗他,只认真看了看那掌中之物,笑着赞道:
“这是你亲手做的?做的真不错,很好看。”
听见我夸,他高兴起来,一手一个捏着凑近到我眼前,自豪道:
“好看吧,我寻了很久才寻到这么好看的,是一对呢!”
不禁哑然失笑,哪儿有送长辈送这种成双成对的道理?不知道的还以为给心上人呢,风镜也还不知道什么是心上人。
正在心里这么暗暗打趣他的时候,却听得这孩子继续说道:
“这一对,我给师父一个,等到了冬日里下雪时,再给你一个,虽然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生的,但总归是冬天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