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在自己的房间,黑暗中,将那件觊觎已久的碎花裙穿了脱,脱了穿,反反复复,不厌其烦。所有女孩对物质和华衣的贪恋,都是天生的吧!那种拥有了一件美衣的甜蜜,就像是贪吃的孩子偷偷打开藏起的糖果,暗地里舔上一口,又用糖纸裹上,下一秒,又忍不住打开,再舔上一口。
可是,这种喜悦和甜蜜,在洛秋的逼视下,都不敢露头。
当然也有悲伤的时候。
当夜晚将城市裹挟入巨大的黑暗和岑寂之中,当我无法融入楼下一家三口的言笑中,我独自蜷缩在柔软的□□,闻到房间里我依然无法适应的陌生味道,家具的木香,被褥洗过后残余的某种花香,云姨悄悄打扫房间后喷洒的清新剂香,各种味道混杂一起,形成一股暗流,我沮丧到想哭。我怀念梧桐巷的房子,橘色的路灯被雨水清洗后的水光潋滟,昏暗的楼梯里有晚饭时各家锅灶奏出的交响,胸前的钥匙打开家门,微弱的一声“咔嚓”,妈妈在厨房里忙碌,在哼着歌拖地,在灯光下看书,在窗台边发呆,各种镜头如默片在我脑海闪回,然后,终于遁入黑暗之中。
妈妈,我想你!
有时我也会在睡中梦到苏岩,从前那张模糊的脸,在梦里渐渐清晰。在梦里,我变成小小的女童,芳香纯稚,趴睡在他宽宽的背上,他背着我,扭头和我说话,吻我的额头,我嗲声嗲气地问他:“爸爸,我们去哪里?”
“回家啊!”
从梦中醒来,沮丧却一点没有减少。
你一定知道,孤独就是这样,喜悦无人和你一起欢笑,悲伤无人送上纸巾,只有你自己。现在,我就在这样一座喧嚣的孤岛上,自言自语中,独自消化所有情绪。
2
苏岩并不是粗心的父亲,他从梧桐巷帮我搬东西时,看到妈妈存留的我儿时的许多画,知道我一直学画,于是为我在市少年宫报了名,暑期的每周一三五,我会跟着一位美院老教师学油画,他也曾问我是否愿意学钢琴,在我面前轻描淡写地说洛秋学钢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说把洛秋的琴搬过来,或者再给我买一台,我摇头拒绝了,我害怕面对洛秋凛冽的眼神,因为她那么毋庸置疑地拥有着爸爸的爱。
从少年宫上完课,我喜欢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走。
这个城市的盛夏,满城满街铺陈着深绿浅绿,绿荫如盖,木槿花不遗余力地开着,与市声混成一片。破碎斑驳的斑马线上,来来回回着成群的少男少女,他们去打球,去游泳,去图书馆,去任何一个地方,总有朋友陪伴,我常常期待有人忽然拍一下我的肩膀,扭头一看,是莫央的笑脸;我也会常常想起路上偶遇的少年江辰,总会有刹那的恍惚,仿佛前面的街角,下一秒,他会忽然出现。
而现实不是电影,即使在我意念中被安排了无数次的桥段,依然没有上演。我常常是在大街上逛荡够后,在冷饮店里,吃一份冰凉甜蜜的红豆冰沙,然后恹恹地回家,再挂出一个假装快乐的笑脸,奋力挤进客厅里一家三口的温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