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一个披着外衣的身影从药庐中走出来，转过身，细心地轻轻关上了房门。
月亮洒下的光如同一片轻柔的纱，将树木、房屋、水井和大地都蒙上了淡淡的白色。那身影向前走了几步，登上了井台的台阶。井中映出月亮明晃晃的倒影，低头看去，一股清爽的味道扑面而来，看上去，水中的月亮倒比天上的月亮多了一丝凉意。
那身影靠着井沿，坐在了台阶上。抬头看去，篆书写成的“阎王愁”三个大字仿佛是拥有法力的道符，在月光下显得十分神秘。
“师兄？”唐婉的声音从房门口传来，“你怎么起来了？”
台阶上的穆陶只是笑了笑，并未答话。
唐婉走到了井台旁边，挨着穆陶也坐了下来。
“你不舒服吗？要不要请黄伯伯帮你看看？”唐婉问道。
“哪有那么娇弱，”穆陶笑道，“不过是白天睡得久了，现在有点睡不着了。”
“哦，”唐婉点了点头，“那，你肩上的伤还疼不疼？”
穆陶轻轻动了动右手，皱了皱眉：“疼。不过感觉伤口暖洋洋的，不知道黄伯伯用的是什么药。”
唐婉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我看黄伯伯从架子上只摘了几片叶子放在你的伤口上，你就不流血了。”
“遇到黄伯伯，也算是我们命大。”穆陶说。
唐婉点头道：“可不是吗，要不是黄伯伯及时出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讲话。月光下，好像云彩都停止了流动。忽然，夏蝉的声音“知了、知了”地叫了起来，似一只玉手撩动起幽幽的琴弦。
“婉儿。”穆陶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
“嗯？”唐婉歪过头去，看着穆陶。
穆陶抬起眼来，直直地看着眼前这双灵动有神的眼眸。
“我问你，”穆陶低下头，避开唐婉的目光，问道，“追兵赶到的时候，我让你先走，你为什么不听话？”
“你还说呢，”唐婉气呼呼地转过身去，背对着穆陶，“你明明都要昏过去了，还说和我在城外碰面，明明就是在骗我！”
听了这话，穆陶一反常态，不再和唐婉说笑：“你不走，我们便都要落在龙威镖局的手上，万一他们找上师父的麻烦，给山上的各位师兄带来了灾难，你可想过，那是多么严重的后果？”
唐婉站起身来，却依然没有回头。一阵凉风袭来，把月亮吹进了云彩的怀抱中。
“你问我后果？！”唐婉怒气冲冲地高声说道，“如果他们抓住了你，把你关起来，打你、杀了你，你又想没想过，我以后该怎么办？！”
药庐中传出了“咳咳”的咳声。穆陶看了一眼药庐的方向，担心吵醒黄一水，低声说道：“如果用我一个人的性命，能够换来你的性命，能够换来七位师兄的性命，能够换来师父的性命，能够换来我们整个门派的平安，我自然义不容辞。同样的情况下，换做是其他的师兄，他们也会这么做的。”
唐婉转过身来，定定地盯着穆陶的身影。
“那我呢？”唐婉平静地问道。
“什么？”穆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如果有一天，要牺牲我的性命来救师兄和爹爹，你会答应吗？”
穆陶毫不犹豫地说：“不会的。”
“如果必须是我呢？”
“……”穆陶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来替你说，”唐婉一步步走到穆陶眼前，“你想说，你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或者，你愿意替我去死，对吗？”
穆陶还是没有说话。
“可是你想没想过，这是不是我想要的呢？”唐婉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我以为……我以为你平日里宠着我，惯着我，你是明白我的……可你……你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
穆陶站起身来，用左手摘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唐婉肩上，说：“罢了罢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怪你。婉儿，回去休息吧，嗯？”
“我就要说！”唐婉眼中盛满了委屈，“我……”
“婉儿，”穆陶打断了唐婉的话，“十几年了……我怎么可能不懂你呢？”
唐婉并不回应，只是低头抹着泪。
穆陶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没有父母，是师父将我带上山，抚育我成人。我们自小一同长大，我事事让着你、宠着你，你也总是黏着我，陪着我。那天被龙威镖局的毒箭射中时，我满脑子都是你。我一想到，我就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心里就比身上还要疼。在酒店前见到你的时候，我也很想拼一拼，和你一起逃走，可是师父对我有恩，你又是他唯一的女儿，我更不能让你陷入危险之中啊。”
听了穆陶的话，唐婉抬起头来，眼中闪着点点光芒：“真的吗？你也会舍不得我吗？”
穆陶抛开了往日的古灵精怪，低下头去，浅浅地笑着。
“穆师兄，”唐婉认真地说道，“刚刚我问你的问题，你要不要知道我的答案？”
“嗯？”
“如果有一天，真的要用我的命来换古邙山的平安，”唐婉说，“我不要你来换我，我也不要你的保护……”
“好，”穆陶笑着点头道，“那，我就陪你一起死。”
唐婉终于破涕为笑：“嗯！”
树上的夏蝉好像叫累了似的，夜晚又回归了宁静。天上的云朵松开了自己的手臂，想要伴着清风往远处走走，可月亮好像并不想和它分开，只想躲在它的身后，露出了半张脸，偷偷瞧着眼前的一对璧人。
“你知道吗，”唐婉说道，“今天黄伯伯讲的事情，让我特别害怕。我怕有一天，真的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降到我们身上……”
穆陶安抚道：“不要怕。黄伯伯讲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也和苍竹派、和师父没什么纠葛，不是吗？”
唐婉点了点头。
“师父从来不让我们干涉世事，大概也是希望保护我们，而且呢，”穆陶笑起来，“我也会好好保护你的。”
唐婉甜甜地笑着，拉着穆陶的手臂，抬头望着皎洁的月亮。
药庐中，黄一水悄悄地呵呵笑了几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