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狐中之极品。狐魅修千年而始得成精。九尾生而为灵,千年成圣,万年成仙。
此刻,他们的面前,一只年方万岁的九尾狐自报名为九刁。
砚华忍不住就问了:“你是九尾狐,真的有九条尾巴吗?”
九刁笑,分外暧昧,“本少爷成仙之后早已脱出狐身。不过,你若真想看也不是没有办法——本少爷在芙蓉帐下、鸳鸯枕上偶尔也是会舒展一下原形的。”
如此一只不要脸的狐狸!公孙宁捏着拳头,直想当收妖般将他收压得万劫不复。
但他却真的是仙。那枚七彩灵珠超然非凡,是断然骗不了人的。
怎会有如此无耻又下作的仙家?
九刁抱着白兔,与公孙宁一队人一同离开了小萝仙洞。洞里冷得连他也呆得难受了。
“唉。”他凄凄地叹了一声,“现在如何是好?兔儿小姐连安身之处也没了。”
他一直护着那只兔子,白兔能化人,甚至还会治伤的法术,绝不可能是寻常精怪。一提起来,九刁脸上莫名扬起几分得意,“兔小姐与本少爷不同。她可是天成的圣灵,聚天地之精、日月之华而生,怎么说呢,若以你们人类作比,兔小姐便是人中龙凤、天才中的天才。虽然她才三百来岁,发育有些不良……”
当下他就被兔脚当胸踹了几下。众人脸色各异,皆是不大自然的神色。
公孙宁问:“你既已得道,为何又经年蜗居在这小小的北帘村?究竟有何企图?”
“哎呀,此事说来话长,缘由众多。你确定要听?真的要听?就在这儿听?好,好,我说就是,把锥子收起来,不,还是还给我吧……想当年,本少爷在成仙之前要过九重天劫,那最后三劫,劫得我差点就一命呜呼了。就在此地,本少爷得一小女孩所救。嘿,那时她还真是小,大约才五六岁,好生可爱。本少爷当时便许诺,等得道之后,必重重报答她。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哥哥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以后一直陪我玩,哈哈哈……我后来才知道她受了邻家玩伴的欺负,那男孩似乎弄哭了她,她便跑来找我,哭着说再也不要理那小子,今后要当我的新娘,哈哈哈……”
众人沉默。各人都依稀想到了他说的是谁。终于沈听风问了出来:“你当年遇见的那个女孩就是李嫣然吗?你是为了找她才来这里的?”
九刁轻轻一笑,“其实,我到这里来的目的,与你们并无二样。”
“什么?”
“你们是受星部所派,来此调查地脉异状的吧?本少爷当年云游,路经这里,亦是觉得此地有异,便留残步来看看,不想在小萝仙洞里碰见了兔小姐。兔小姐那时可真是惨得哟,没吃、没穿、憋在冰里不敢出去,胆小如鼠就是这个样子了。你们别说,我刚看到她的那会儿,她从我眼前颤巍巍地一蹿而过,本少爷还真以为是只白老鼠呢……”
接下来,兔啃、兔踢、兔抓持续了几个片刻,九刁才得以摸摸脸上的血痕继续讲下去:“兔小姐胆小不敢去外面,本少爷也只好陪她待在这个冰窟窿里。唉,所谓兔死狐悲,可见我与她本来就算是一家,如今见她如此窘迫,怎忍心不帮上一帮?本少爷尚无扭转天象地脉的本事,好歹还能把这洞里寒气略镇一镇、替她找些萝卜来充饥。说心里话,你们来得真是好啊,若不是你们今日逼本少爷一举把这冰洞变得更冰,只怕直到它彻底封上的那一天我们的兔小姐还不敢出来见见青天白日呢……”
居然是这样。纵然不深信,一队人在他话中一时也找不出什么不妥。
“那李姑娘呢?”砚华问,“你在这里住下后就去找李姑娘想要报答她了吗?”
“呃,报答是一回事,遇到嫣然就又是一场机缘巧合了。”
“巧合?”
“其实并不是我主动找她的……”
“难道是她找你?”
“那个,我初时已忘了她住在这里,都快二十年的事了嘛……后来我在洞里陪兔子,实在无聊得很,就去村里找些漂亮妹妹说说话,谁知,竟碰上了她。她那倒霉的未婚夫又是常年在外,置她于寂寞孤独中不顾。本少爷立刻想起当年之誓约,怎忍心让她再这么独守空闺、年华虚耗?自然当仁不让,眷顾佳人了,哈哈哈……”
人人听完都黑着脸说不出话来,瞪着他的眼神无一不是鄙视加愤然的。就连他怀里的小白兔也一脚蹬开他的手,宁愿落在雪地里,通红的兔眼清晰表达着:你个狐渣!
翌日,尚是清晨,有村民穿戴好棉衣厚靴准备外出劳作,一推开门,顿时愣了。
“雪停了?雪停了!”
家家推窗开门,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北帘村大雪初晴。到了中午时分,房上的冰凌也开始滴水。天空中隐隐透着多时不见的太阳,淡,白,却终于是晴了。
这个时候,公孙宁一队人正看守着九刁在北帘村周郊布第三个镇元阵。
地脉灵气失调,寒气大量涌入,一时半刻无法补救。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此处灵气失调绝非偶然,三年多前便是如此,公孙宁怀疑早有人在其中大做了手脚。究竟是谁,这追查的任务已与他们此行无关,是回报星部后另派的差事了——毕竟,这队里的四人还是尚在考核期间的“非星部人员”。
他们可做的唯有在北帘村地脉的几个要穴处设好阵法,暂时略镇住寒气。这是从九刁那里得来的启发,自然也是他的差事。
九刁很老实地按五行之法布置好了三处镇元阵,他不老实也不行。
寒气一经吸收,村中天候顿时好了不少。虽然只是一时之计,但总算,他也算是为了自己早该报答的恩人的村子做了件好事了。
布好阵法,还有两件事。一件,是九刁的要求,他要众人替失了洞府的兔小姐找一个安身之所,最好是少人打扰、适合种萝卜的好地方。公孙宁答应下来。
第二件,是公孙宁的要求。他要求九刁不要再去骚扰李嫣然,断绝了与她的来往。九刁眨了眨眼睛,也说,好。
他们起身回村。忙了一夜,只想回到客栈先歇一歇。不想,刘少亭早已在那里等候了。一见几人,他便迎了上来,焦急地问:“各位大侠,不知昨晚情况如何?可逮到那可恨魑魅没有?”
九刁就站在他们的后面。刘少亭不认识他。他公然出现在这里,早已束好头发,戴上了帽子,隐住眼色,瞧上去与常人并无二样。他唇间满含讽刺,没等旁人答话,就上前一步道:“你放心,那魑魅是只狐妖,昨晚已被收拾了。”
刘少亭这才注意到他,吃了一惊,“这位兄台又是谁?怎么昨天没见过面?”
九刁道:“我是公孙兄找来的帮手,昨晚特地赶来祝他们除妖的。现在妖魅已除,就剩下尊夫人的病了。不知尊夫人可好些了没有?在下精通医术,刘公子可要我等再去替尊夫人瞧瞧身子?”
他说得如此流畅而顺口,满嘴胡言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公孙宁一队人听得直愣了好几下,刘少亭却是满心激荡,感动地拉住他,“好,好,嫣然昨晚又是头疼难眠,请兄台速速与我回去瞧瞧!”
九刁皮笑肉不笑地翘了翘嘴角,转身就大踏步地跟着刘少亭走出去。
砚华转头问公孙宁:“师兄,就这样让他去吗?”
公孙宁沉默片刻,道:“且看他如何料理。我们先跟着,见机行事。走。”
刘府,李嫣然侧躺在床上,合着眼,微微蹙眉,脸色并不大好。九刁静静走到床前,她只睁眼看了一下,便又闭上,伸出手让他诊脉。
她似乎从没见过他一样。是认不出?还是忘记了?
或许,她记得的只有那个梦。她思念过那个梦中人,也曾畏惧过他,只是何曾想过,梦中的人有一天也会站在自己面前呢?
一旦到了眼前,意识中的模样反而模糊了。他站在她的面前,只成了一个陌生人。
只是这个陌生人依然好看得令人忍不住多看上两眼。李嫣然于是又张开了眼,瞧了他一会儿。
瞧着瞧着觉得面善,眼睛便不愿再闭上。这时九刁已经诊好了脉,或是他装模作样的,还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夫人有心病缠身,时日已久,寻常药物怕是不太管用。我这有一粒‘清心丸’,乃密传至奇之药,专解心魔。现予夫人服下,包管药到病除。”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小瓶,倒下一枚白润的药丸来。
刘少亭早已深信不已,急道:“只要能让嫣然好起来,无论这药多么贵重在下也愿承担。还请大侠速速给嫣然用药!”
九刁微微一笑,刚要把药丸递向李嫣然嘴边,却被人一把拉住。
“等等!”公孙宁直直盯着他,“你这药,真的没问题吗?”
九刁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若有什么问题,但叫我万劫不复。”
公孙宁又凝视了他片刻,终于松开手。九刁把药送到李嫣然面前,却又不动了,“夫人,”他望着她开口,“你还记得半盏茶吗?”
李嫣然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摇摇头。
“那还记得一帕胭脂吗?”
李嫣然又是摇头。
众人都听不懂,正是狐疑,却看他已经给李嫣然喂下了药丸。
李嫣然很快又昏昏入睡。九刁对刘少亭道:“尊夫人醒后便会无事。一切就如黄粱一梦,烟消云散,再不用多虑了。她好后,且祝你们夫妻百年好合,福寿无边。”
刘少亭千恩万谢,重金相酬,九刁客气也不客气一声,直接收下就道了告辞。
几人走回客栈。路上,公孙宁问他:“你给李姑娘喂的是什么药?”
九刁唉声叹气:“公孙队长要我断绝了与她的往来,人家只好忍痛割舍了这份真情。我喂她‘清心丸’,正是让她彻底忘了我。”
“真的有用?”
“有用。”
“不会有其他什么问题?”
“绝不会有。”
“很好。”
“……”
九刁苦着脸,摆出一副前所未有的衰样来,沈听风看了就忍不住促狭他:“狐狸,你还说什么祝人家夫妻百年好合,都占了李姑娘那么久的便宜了,现在又把她甩给别人了吗?”
九刁难得板起脸,郑重道:“莫要胡说!本少爷只与她梦中相会,为她排解心中寂寞,从未敢污她清白。嫣然是我恩人,我又岂能坑害于她?”
他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词严,使得大家像看怪物一样盯了他半天。又听他叹息一声:“罢了,我与嫣然命该如此。有过情,我记着便好,记上个百千年,等她死了,我也该忘了,还求什么朝朝暮暮?”
众人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砚华问他:“你那时说的‘半盏茶’、‘一帕胭脂’又是什么意思?”
九刁淡笑道:“‘半盏茶’是她喂我的。当年我受天劫,伤重得半死不活,她从家里偷偷倒了一杯茶给我喝,路上却跌跌撞撞散了半杯。就是那剩下的半杯茶,救了我当时的一条命……‘一帕胭脂’嘛,是她的一条小手帕,送给我包了伤口,污上了血迹,她却不知轻重,还笑着说像她妈妈盒里的胭脂。”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刚刚刘少亭酬谢的银两,走几步,丢一锭。最后银子丢光了,他又掏出一条旧旧帕子,上面的花色早已看不清,只看见几片交叠着的已变得暗红的血迹。一松手,帕子随风飞了。砚华的叫喊冲到嗓子口,又压下去。她看见九刁抬头望望天空,笑了两声,大步走开。
帕子很快飞得不见了。
也该忘了。
这是一只兔子。
她又是一个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