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恢复了安静,我们两个人就这样肩并着肩坐在一起。一时无言,好像谁一开口,便会打破这宁静温馨的氛围。
来之不易的宁静温馨,背后危机四伏的宁静温馨。
水面上无波皱起,只是因为风未掠过。谁也不知道,哪句话就会成为激起千层浪的小石头。
我累了,靠着他的肩,他便伸手揽着我,还轻轻的拍着,好像我是那个乖巧的孩子。
孩子,对,就是孩子。
我轻声问:“朱逸颜,我们的孩子呢?”
他拍着我肩的手停了一下,说:“轻清,都忘记吧。我已经彻底的决定忘记和放弃了。忘记我曾经显赫的身份,放弃我曾经的野心。”
我无言。
已经忘记了,可是,忘记就真的能解决问题吗?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还是问了出来。
他朝我一笑,说:“不羡鸳鸯不羡仙,轻清,我们就生活在这里,可好?”
没什么不好,在这凡事都自己动手,自给自足。
我点头,说:“好。”全身心的相信他,不去考虑别的东西。
我真的住了下来。
每天一早起来,他便带我去他自己开辟的菜园,那里居然种满了蔬菜、水果,一大片一大片的,已经开始结起了果子。
我们两个就像两个地道的农民,看着满目的果实,议论着今年的收成。
可终究不够彻底。就算是收成了,也卖不得,换不得钱。朱逸颜却笑,道:“我挖个窖,把这些果实储藏起来,留着我们两个冬天用。”
没等到冬天,他的身体就开始垮了。
初时他还在瞒我,只是不能过度劳累,到后来便再也使不出力气来。他看上去就像个病西施,只能扶着东西坐靠着,看我摘树上的果子。
我朝着他笑,道:“病西施。”
他亦朝我笑,说:“我是多愁多病身,你是那倾国倾城貌。”
只有彼此知道,笑的背后是眼泪和悲痛。可是谁也不想让对方为自己而痛,所以就用开心和笑掩饰着。
他的鹰居然还在,由于他的身体禁不得劳累,便由我来饲养。熟悉之后,我让它替我传了一回信儿。
我想朱逸颜和朱弘颜之间是有信息往来的。
而这鹰便是他们中间的传递者。
就算我猜测错误,当此之时,也只能出此下策,死马当活马医。我请朱弘颜替朱逸颜寻找解药。
我知道他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可是我不甘心放弃。我想要的生活才开始就到了结束,让我情何以堪。
冬天刚进,朱温颜派来的人找到了我们。
那时,我正陪着朱逸颜坐在树下晒太阳。他笑着对我说:“轻清,这样的景像,让我想到了几个字。”
我坐在一边做着针线,很平静的问:“哪几个字?”
“相濡以沫。你瞧,和我们现在多相衬。我们两个,有没有老夫老妻的感觉?我白发苍苍,你红颜老去,可是我们还在一起。这才是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我轻松的笑笑,说:“你又拿话哄我呢。我还不到二十岁,花才开了一半。你呢,也不过刚过二十五,男人最好的年龄,不过是一头变了颜色的头发,就开始装神弄鬼的来胡弄我呢。你哪里算是老夫?我也不是老妻。”
他笑的不能自持,半晌才说:“这种无力的感觉,我现在居然能平静的接受,真的很出乎我自己的意料之外。曾经,所有的一切都在我自己的掌控之中,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不能控制自己的时候。”
我轻描淡写的说:“这也没什么,你会好的,到时候你还是一条英雄好汉。”
他扑笑出声,道:“轻清,你一点都不可爱。”
我将针线收好,坐到他身边,替他揉着肩,说:“我哪里不可爱了?难不成要哭哭啼啼的送你你才开心?朱逸颜,我这辈子似乎一直做错事,可是我只做对了一件,那就是一直坚信,我一定会和你幸福的。不论生死,只要在一起,我们就会幸福。所以,你活着,我开心,你不在了,我一样也会开心。”
他缓缓抬臂,握着我的手,说:“轻清,我这一生,也似乎只做对了一件事,就是在三弟生辰那天,抢先霸占了你。”
我轻轻捶他,说:“没见啊个恶霸把这种事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还沾沾自喜的。”
小院的门就在此时被推开,率先进来的是金玉。他轻快的叫着:“爹,娘。”整个人就扑了过来。
朱逸颜被他冲撞的几乎要摔,被一个人抢上来扶住了。是朱弘颜,他双眼通红,看着朱逸颜和我,说:“你们两个,过的神仙般的日子,却让我一个人做恶人。”
我站起身,看着他们两个笑:“你们来了?”来的好快。
朱逸颜也笑,说:“真好,还能赶上见我最后一面。”
朱弘颜蹲下身,说:“大哥,不会是最后一面的。吉人自有天相,你不会有事。”
两兄弟的手握在一起,朱逸颜笑的慈和:“三弟,不必安慰我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没什么放不下的,只是轻清还有金玉,要劳你费心了。”
我淡漠的立在一旁。他托孤呢,那就托吧,我不觉得和我有多大关系。
金玉抱着我,快要哭出来了。
朱温颜点头说:“你放心,金玉就是我的儿子,我已经立他为太子了,等我身后,他就是皇位继承人。至于轻清……”他悲哀的摇头,说:“这一次他是怎么找到你的?难道你还不清楚她的性子吗?”
他们都认定我会怎么做。那就别再为我费心了。
朱逸颜看我,道:“轻清,你跪下。”
我走过来,听话的跪下。他严肃的对我说:“轻清,发誓,发誓要好好活着,替我守住朱家的江山。”
我不点头,只是坚持的看着他。他强一分,我便弱一分。他强十分,我便弱十分。他金戈铁马的踏过来,我便溃不成军给他看。
总之,如果他活着,我什么都会去做。如果他死了,我什么都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