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离刚刚填完坑,便瞥见树影婆娑的地上倒影了一个男子的身影。心里一阵欣喜,可是又隐隐生出一些不安,自己在这里乱埋东西,他又生气了吧。
转过头来,却是一袭白衣的玉沧澜,在月光下泛着明亮的白光。乌黑的长发很干净的挽起,让他的眉宇更显俊朗。
“我看你这么晚了都没回屋子,就猜你又到了绝尘峰,果不其然。不过怎么躲着这角落里,弄得一身泥。” 玉沧澜扶起了蹲在地上的墨离,帮她掸去了裙摆上的尘土,“刚才我看到阑师叔经过,你没被发现吧。”
墨离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其实早就被发现了。”
“师叔没有为难你吧?”墨离眼中有阴郁之色,不似往日那般明朗,想必是被训斥了,心生不快吧,“阑师叔久居绝尘峰,甚少与人接触,性情难免有些冷淡,或许有些不近人情,说了几句重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这倒没有。”她低垂下了眼帘。
玉沧澜轻抚了一下墨离脑后的秀发:“没有就好,那就不要不开心了。等我们种的桃树开花了,就不必上这里,受他的气了。”
“其实我不是为了看桃花才来的。”
“不看桃花,那你时常上来是看什么?”
“我只是在看,何时能结出桃子。这里的桃花那么好看,结出的桃子也一定很好吃。”
玉沧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离儿你真傻,这里的桃树是不会结果子的。绝尘峰虽然灵气充足,却是四季如春,桃子只在夏天才会结果。”
“不会结果吗?”墨离眼中流出了失望。“我什么都不懂,连沧澜都笑我。”
“其实不是人人生来就都懂的,你有什么不知道尽可以问我,我绝对不会笑话你的。”
“可是你已经笑我了。”她低头绞着手指。
玉沧澜撇见了她沾满泥土的小手,掏出了手绢,递给了她:“那师兄给你赔不是,离儿不要生气了。”
“我以前住的地方没有桃树,也没有桃子,什么都没有,连月亮都看不到。”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任是一草一木,都不是象在白天里那样地现实了,笼着一层模糊、空幻的色彩。
玉沧澜本要去拿墨离手中的手绢,不经意间触到了她的手指,见到她没有抽手,胆子便又大了一分,试着用指尖在她的指背上划动,然后慢慢移上了她的手背,最后将她的柔夷整个的拢在了手心之中。
“那今夜师兄就陪你在这桃花树下赏月如何?”
墨离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她找到了他,她应该很开心才对啊,可是心里却有什么东西抑郁在那里。
那个时候他默默的守在自己的身边,自己只是一个尚未通灵的草木,甚至连感知都没有,她却没有一句抱怨,自己怎么就能因为他已经不认识自己而气馁呢,何况孟姑本就跟她说过,他重新投胎之后早已不记得前尘往事,然而一切都是自己的执意而为又能抱怨谁呢。
既然他没说不准她再上绝尘峰,说明他也并不是那么讨厌自己,自己为何那么执意的要来看桃花,或许就是因为他住在这里,一切自有天意。那么从明天起,每天去看看他,远远的看着就好,他不喜欢的话自己就不去打扰他,或许有一天他就会记得那么点零星的往事了。
想到此,墨离心中也不再郁结,莞尔一笑。
“离儿好像很开心的样子。”玉沧澜握着墨离的手。
“因为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人啊。”
“你找到你爹了?”
“爹?谁说他是我爹了?我从来没有爹娘啊。”
玉沧澜微微一笑:“没有爹娘,离儿又在说笑了吧,难道你是修炼而成的妖魔不成。”
墨离的神色微有变化,临走之时,孟姑千万交代不可暴露了自己事情,否则再难在凡间生存,这些日子的修行,她也知道了仙界历来是看不上妖魔之流,一向视为仇敌的,她默然的抽回了手:“不跟沧澜说笑了,天色晚了,我们回去吧。”
后来的日子,墨离依旧每天往绝尘峰跑,比之前更勤快了,却不再看到阑夜。她也曾试着去敲开绝尘殿的大门,得到的确是冷冷的回答:“墨师侄既然无事,就请回吧。”
她也不是不通情理,死缠烂打,只是每日上绝尘峰成来一种习惯,偶尔逗弄一下花枝间飞舞的蝴蝶,那日种下的桃核已经长出了嫩芽,出去周边的杂草。让他快快成大。随后啃着桃子,凝望绝尘殿的方向发呆一会,便下去。
这一日,墨离依靠着在树干上,双目微闭,有些倦意,一丝微风吹过,半梦半醒中,她感到了一双手在轻抚她的脸颊,那么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了她,她只觉得那双手轻柔无比,那么舒服,不自觉的就贴着那手微微得把脸靠了上去,可下一刹那,她却身子失重,险些跌倒,
睁眼一看,身边没有半个人影。
一定是一场梦把。
一丝冰冷的气息在身边游荡,那气息很是熟悉,千年之前便时时萦绕在她周身,她又如何辨认不出,果然不是梦把,那个一直在看着她吧。
不过抬眼望去,四周并无一人,她绕到树后,石头后也不见人影,但那气息却挥之不去。墨离想到了神识一说,游离于本体之外,有质而无形。
墨离紧闭了双目,将周身真气流动双目凝神,贯神气于双眼,若火焰燃烧,一睁眼便是一双眼睛发出异样的神采,空气中显慢慢出一团如烟之物,在身边游弋,若人形却飘忽不定,无固定形态,转而化为有形之物,一身玄色长袍,墨色长发垂及腰间,双手背负在身后,面无表情,除了周身微有烟雾状物体飘散,有与常人无异,正是阑夜。
墨离望着阑夜,嘴角勾勒出最甜美的笑容,她把手伸向了阑夜,可就在触到那团烟雾的刹那,人影便一下子涣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绝尘殿中的阑夜缓缓的睁开了眼,自寒玉床上坐起。
他修行的本就是断情绝念的寒冰之术,又每日在寒玉床上打坐修行,他的身子早已像性格一样,冷的异于常人,可此时连心中却有一团燥热慢慢燃起。顺手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却仍是难耐,于是又连饮数杯,运气调戏才将那燥热慢慢压了下去。
阑夜坐在椅子上,支着额头沉思起来,那个人果真是她的劫数吗?他竟然梦到了她。
凭栏人向东风倚,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落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媚。
若将人面比桃花,面自桃红花自美。
本应心如止水,见她笑靥如花,心里却生出丝丝眷恋,情不自禁竟然轻抚伤她的脸庞,幸好只是一场梦,不必太过自纠,只是如今为何却生出这般杂念。不过是容貌稍佳,自己不可能如此毫无定力。似她那般的女子年轻时又不是没遇到过,温柔者有之,娇艳者有之,更有甚者,才华出众,日日遣人送来自己写的诗词与他共赏。
可是她却什么也没有做过,自那天吃了闭门羹之后,再也没有在打扰过他,只是独自在桃林待上一会就自行离开。
再次坐上寒玉床,打坐调息,不听不看,自闭了视听,可唯独那桃花的香气飘进了屋子,难怪师傅说那桃花的精气最易勾人的心魄,迷惑人心,有碍修行,如今看来果然孽障。
渐渐的另一种清冷的香味夹杂进了桃花的香气,愈加的浓烈,渐渐盖过桃花清香,在脑中清晰起来。
想起了自己为了何而修行,那个自小便坚定的意志。
自己从小体弱多病,医师说他是活不过弱冠之年,病痛无时不刻的折磨着他,那时候心里只想着死了就罢,免得再受痛苦折磨,可是每每昏厥的时候,心里便闪出一丝念想,遥远的地方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等待着他,于是强忍病痛坚持了下来。
后来,父母便把他送到碧落,妄图他潜心修炼好多活几年。
没想到上了碧落之后,身子果然渐渐康复,也跟着传功长老学了些简单的仙法,后来被太尊看中,收到了门下。
凡人修仙不易,仙人修神更难,不过碧落之中却曾有两位祖师爷羽化飞升,荣登神位。对于神位他没有兴趣,只是他儿时心中的那个朦胧的欲念渐渐的清晰,他开始明了,那件对他很重要的东西在九重天上。而神界通关关闭之后,仙人若要去到神界,只有飞升而上。
自此他便断绝****,诸般感情皆会损耗灵气,有碍修炼,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若能断绝七情六欲,便能颠倒五行,使得修炼突飞猛进,也是造化,上了绝尘峰这块清静之地,不过百年已然修炼到分神阶段。
心中意志坚定,抱元归一,心无杂念,心神凝静,精气神合一,领悟无上真意,便达忘我境地,风声花香一概不见,脑中一片空明。
脑中却忽然又闪出了一个女子的背影,一身红衣,长发及膝,简单的用一根花枝束起,没有任何装饰,正攀在一个桃树上,满树饱满的果实,她一手扶着树枝,一手伸长要去去摘那个最大的桃子,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回过头来,竖起了食指,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旋即莞尔一笑,那一笑便如大地回春,令人满心欢喜。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天天站在桃花林里的墨离。
阑夜蓦然睁眼,罢了,罢了,再不赶她下去,只怕是无法再清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