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当真能有不付出任何代价,而让人复活的法术吗?
他一直以为像洛梦这样的上仙,虽未飞升却已经是真正得道之人,淡泊名利,博爱苍生,没有牵绊,超脱了一切世俗,却不知道师傅心中原来深藏着这样一个秘密。她修仙原来只为了让情郎复活,这一执念竟然支撑了她百年,从未改变过。
自从洛梦把这心中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秘密告诉了他,对他的态度也有些改变,少了些师徒的客套,闲暇的时候会跟他说起修仙以前和宋云的事情。
那些往事平淡无奇,尽是些生活的琐事,虽已过去百年,洛梦说来好像就发生在昨天,那样历历在目。她的脸上偶尔会露出些少女的调皮,早已忘了为人师尊该有的严谨,好似把他当成了闺蜜一般
不知为何,心里听到那些事情总是感觉十分厌恶,但是在师傅面前又不好发作,只能勉强的听着,心里有些记恨起那并不认识的宋云。
过了半月,当洛梦找到镜子回到碧落的时候,满脸的欣喜不能言表。
那一天,洛梦独自把自己关在密室里三天三夜,他不知道她用了怎样的法术,只是当她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好像苍老了许多,她的脸除了多了几分疲倦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鬓角多了几根白发。
当她跨出屋子的时候没有站稳,险些摔倒,他一把扶住了她。
洛梦将他微微推开,扶住了门框:“无妨,你去我房中把那红瓶中的天香续命丹帮我拿来。”
他知道师傅驱动神器,耗费了相当多的法力,天香续命丹是听海阁的秘宝,虽不能起死回生,却是疗伤治病的神丹,无病无灾也可凝气聚神,服下之后,运功调息,可抵得常人数十年的修为,只是此丹炼制不易,听海阁与碧落结盟的时候,作为赠礼送了碧落三颗,其中一颗便几经波折落到了洛梦手中。
他知道此刻洛梦修为耗了不少,正是需要此丹的时候,匆忙的去了师傅房中,找了丹药,拿到了密室。
回到了密室,洛梦已经坐于床头,头发比之刚才似乎又白了几分,他没有过多留意,寒玉床的的男子,脸色的霜冻已经解除,胸膛也微有起伏,应当已经复活了吧,只是双目紧闭,脸色已经苍白无色,并没有醒过来。
他把丹药递给了师傅,洛梦倒出天香续命丹,却并没有塞入自己的口中,而是送到了宋云嘴边,但那时宋云齿关紧闭,洛梦按着他的下颚,终于微微开启了一丝缝隙,可是听着那骨骼发出咯咯的声音,她却是再也不忍用力。
洛梦将丹药置于宋云唇上,抬手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了丹药之上,天香续命丹遇血即化,化作一滩碧水的灵丹,慢慢流入宋云口中。
终于宋云的脸色慢慢恢复了常人的颜色,洛梦似乎还不放心,右掌抵上男子心口,他看到有什么东西慢慢汇入了宋云体内,洛梦的身体发出了晶莹剔透光芒,整个人好像变得透明了一般,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象。
他一时看的有些呆了,如夏夜的萤火,美丽到极致,却好像随时会消失一般。心里不知为何流出些伤感,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流逝,他伸手去抓,却没有触碰到洛梦,掌中握着的却只有点点流萤。
流光易逝,万般皆空。
当宋云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他掌中流光也完全的消失了,只剩了一片虚无,明明是白天,为何屋里一下子变得好黑。
他站起了身,感觉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没有一点力气,好像刚才施法的是自己而不是师傅:“师傅,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不等洛梦回应,他径自出了屋子。
洛梦这件事情是背着绝尘峰其他人做的,小红看到他奇怪的表情想是他又做了什么事情惹了洛梦生气,也不敢多问,只是准备了他要的羹汤。
他端着羹汤走到密室门口的时候,听到了里面断断续续传出的对话声。
“俺姓宋没错,不过俺叫做宋大刚,不是什么宋云,这位姑,不是,大嫂,不对,唉,也不知该怎么称呼你了,总之你就是认错人了。”这是一个男子纯朴的声音。
“宋大刚,为什么会这样?”洛梦的声音有几分发颤。
“俺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俺正在地里干活呢,也不知怎么就突然晕倒了,大概是这几天干活太累了,大妹子你是周大夫新请来的帮手吧,我都没见过你呢。”
“没有见过吗,那宋大哥又是怎样的人呢。”
宋云已经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跳了下来,“说起俺大刚可是不是我吹嘘,可是咱村里的一把手呢,不是俺自吹,提亲的媒人都踏破了俺家门槛,不过俺就相中村里的小翠。”
“小翠,她很好吗?”
“小翠可好了,勤朴能干,这不去年刚刚给我生了个大胖儿子呢,现在又怀上了。大儿子叫小龙,你说要是生个儿子咱就叫他小虎,要是个闺女就叫小花怎么样?”
“你们已经成亲了啊。”洛梦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我这身子怎么不对劲啊,胳膊怎么变那么细了啊,这衣服也不是我的啊。”宋云下地转了一圈,似乎终于发现了不同,赶紧走到了桌案前,举起了一枚镜子,镜子中映出的不是他纯朴黝黑的脸,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小白脸。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宋云大叫了起来,转过身要去抓住了洛梦的肩膀,“你是什么人啊,我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他看到这一幕,扬手一指,点住了宋云的穴道,许是他下手过重,宋云也刚恢复不久,宋云竟然一下子昏倒在了地上。洛梦扑过去伏在了他的身上,吼了一声:“你做什么!我不准你伤害他!”
“我没有!”他顿了一下,发觉师傅似乎误会了什么,他纵然不喜欢他,又怎么会在她面前杀了他呢,当下便解释,“我只是看他要伤你,才点了他的穴道。”
洛梦探了鼻息才知道他只是昏迷,然后便是望着宋云,跪坐在地上怔怔发呆。
“师傅!”
“别过来。”洛梦蜷起了膝盖,紧紧的环住自己的身子,身子不停地发抖,“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世上怎么会真的有法术可以让亡灵回归。”
“师傅,这是什么回事?难道他不是宋云?”
洛梦摇了摇头,“他是宋云,却已经不再是我要找的那个宋云了。百年过去,宋云的魂魄早已轮回两世,亡魂死后下到冥界,饮过忘川水后,洗去一切前尘记忆,轮回转世,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如今的宋大刚,有着宋云的魂魄,却已经不记得我了,不记得任何的往事。”
“你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虽有所担忧却仍抱一丝希望,我只听人说过,若是情缘未了,即便轮回有缘之人也会相见,我只想以我一片诚意,不知能否感动上苍,还我一个当初的宋大哥。却又怎知事实如此残酷。”
这世上的确有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复活,后来他到了魔界,修习了不少魔界特有的法术,也知道让人复活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只是复活的那个人,却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复活的不过是一副皮囊相同的躯体。
沉默,死一般的沉寂,直到天色黯淡了下来,屋里变得一片漆黑。
“幽兰,你带他下山吧,去找他的妻儿吧。”黑暗中,洛梦终于开口。
他不愿告诉那个男人真相,不愿她与师傅沾染上半点关系,只说他身子被妖怪吃了,洛梦为了救他,找了副其他人的躯体。
宋云听的云里雾里,但是碧落的大名他也是听过的,又见到他的御剑飞行的法术,自然深信不疑。
很多年以后,他曾经想过,如果当初留下那个宋大刚,洗去他的记忆,让他与洛梦朝夕相处,他是不是会再一次爱她;又或许说,她应该早早找到宋云的转世,而不是复活他;再或许……只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如果洛梦没有死,那么他是不是也不会去选择修魔。
他给宋云留了个法宝,若是遇到麻烦可以联系到他,他会出面帮他。这也是洛梦在他临走时交代的事情,对于这提议,他总觉得有些奇怪,师傅法术比他高了许多,即便宋云不认识他,她应该更愿意亲手帮他,这好似临终遗言一般的话让他心里不安,扔下宋云就赶回了碧落。
幸好事情跟他想的并不一样,洛梦只是又一次闭关了,并没有做什么傻事,也是,修行百年,又岂会如一般凡人那样看不开。
只是过了数日,那宋云便联系了他,求他再带他去见洛梦一面。
宋云是想起了什么吗?心中为何如此不快,为何还要再纠缠师傅,只是她看到他来找自己一定会开心吧,想再看看她的笑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