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月赤,现在是月白,就处在这株月季里,看了几天日出。千花园是没有日出和日落的,那里总是白天,阳光是一样的温度,暖暖的,却也无聊的紧。
这天,月白又望着窗外的日出出神。看着那块赤金锦缎变幻翻涌,他又想起了从前的月白。
月白啊月白,我总埋怨跟着花神出去的人是你,以为这外面的大千世界全是新奇好玩的事,不想竟还有这样多的危险和无助。原来让我留在千花园的不只是你和花神的爱情,还有你对我的保护啊。
今日我也看到了日出了,这景象果然与花海不同。哥哥,这是你跟我说过的日出吗?
一定不是同一片日出了吧。
推门声。
月白目光转向门口,一个女孩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妇人。
女孩二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绿色长裙,脸上隐约可见未干的泪痕。
那妇人穿了件黑色绣花旗袍,戴着口罩,踩着脚尖掉了皮的高跟鞋,拎着一个半旧的皮包。走进门后,看到阳光下飞舞的尘土微粒,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就是京洛和她妈妈。
京洛父亲去世得早,从小她就和母亲相依为命。好不容易熬到了上大学,京洛能自己养活自己了,母女俩的日子好了一点,妈妈偏偏这时候得了病。
医生说,这种病会传染,很有可能让人丧命,目前还没有治疗的办法。
医生说,妈妈的内脏已经被破坏了,变好的几率很小。
“我帮你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你搬出去住吧。”
“我准备把房子卖了,如果真的治不好,那些钱就留给你谋生吧。”
“真是的,我还想享享你的福呢,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
京洛把东西放在桌子边,开始收拾屋子里的杂物。
妈妈抬了抬手,好像是想帮京洛一把,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这花都蔫了,我出去的时候帮你带走吧。”妈妈把包放在地上,准备搬花盆。
京洛随口应了一句好,余光间注意到晨光里的这株病花,忽地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等等,”京洛的视线聚焦到那株赤红月季上,“养在窗边,多见见阳光,兴许还能活过来。实在救不活了再扔也不迟。”
“那就随你吧。”妈妈把钥匙塞到京洛手里,拿了包便准备走了。
“妈,我可以和你一起,我不怕啊”京洛犹豫了很久,这一刻终于也忍不住了,略有些沙哑的嗓音随着泪珠喷涌而出。
“不用了。”妈妈没有回头,带上门就走了。
不能久留,不能久留,不能久留。
妈妈走了以后,京洛一个人收拾着屋子,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叮”收到一条短信。
是妈妈转来的钱。卖房子的钱。
是真的准备离开了吗。
京洛好希望站在妈妈背后拿枪抵着她的是个什么人,至少她能看清,能反抗,就算反抗不了,至少能有个怨的对象。
这种感觉好无力,就像是从高高的山上滚下来,整个身体都被不可抗拒的重力裹挟,抓不住什么东西,所有的草木都成了利器,在京洛的肉体上摩擦,摩擦。
脑袋像是缺氧了一样,昏昏的,只是感受着疼痛,下落,下落,下落。
月白盯着掩面而泣的少女,又想起了啼晓。这个女孩,一定很爱走掉的那人吧。她叫那妇人妈妈,是因为她是那妇人生的吗?从前倒是听月白哥哥讲过,人间的每个人都是有父母的。他们之间也像啼晓与月白那般吗?家人,就像月白月赤。
如今只剩月白了,月赤,会变成哥哥一样的月白。
没有家人了。这个女孩,以后就要一个人住在这里了吗?她也没有家人陪了啊。
附在花上的花灵没有灵活的身体,更遑论眼泪。
可他分明也感觉到了悲伤。
是夜。
京洛伏在桌子前写日记。月白虽然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却能听到她嘴巴里念念有词。
自己和自己说话,也真是奇怪。
“今天,妈妈走了。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妈妈身上?妈妈把买房子的钱给了我,够我读完高三和大学了。可我好想带她看看我的大学,好想带她看看我将来要结婚的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为什么活着会这么辛苦?”
月白听京洛说着心中的难过,有些黯然神伤,“我们都是失去过的人啊。”
“新房子里有一株月季花,我一向不喜欢这样鲜艳的颜色,觉得有些俗气。”
“什么啊,我看你的眼光才是俗气,看我这鲜艳的花朵……呃,半凋的花朵,多有味道!”月白听到京洛的评论,有些怄气,“月季多美!又常常开花,一点也不傲。”
“但是这株月季花倒是一点也不艳俗。或许是因为它蔫蔫的样子让我想起了马良。他走的时候,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好吧,我承认你还算有点眼光。”月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却丝毫没有注意女孩口中的马良这号人物。
女孩直起身子,看样子是不再写了。她把笔记本合起来,收到了挂在床边的墨绿色帆布书包里。她好像很喜欢绿色。
月白注意到那本笔记本特别厚,封面的质感很特别。他用自己比雄鹰的视力还要强大的精灵眼看到,封面右下角有一个“18”。
床下盒子里的那堆一样的本子上也有编号吗?她好像记录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