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去世已然过了半月有余,然而京城上下依旧如新丧一般处处悲伤哀悼。只是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的去世,谁又能做到真正的哀伤?便是按着以往,皇帝去世到了如今也该是渐渐松懈了,可一个小太子却是将众人给困住,实在是教平京城中素来养尊处优的达官贵族们无法适应。
看起来一片哀悼,可总会有胆大的会突破所谓的规矩,暗中违背皇帝的旨意自行玩乐。
比如齐有贞的二儿子齐栩,再比如旁的什么人,总归有很多就是了。
皇帝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自然皇帝知道的就甚是暴怒,将所犯科之人统统下狱严惩。
所犯科之人,大多数都是各个世家的公子少爷,乃是家族之中的要紧继承人,这般被皇帝下狱,无异于是家族之中的危机。
“各个世家自然不会坐视自己家孩子被下狱丢了性命,陛下思念太子固然是可以理解,可若是将自己的悲伤强加到他人身上,那就实在是不能理解了。各个世家绵延百年多,谁不想家族越来越兴望昌盛?怎会坐视不理?”颖姝淡淡地道:“陛下是太过急切想展示他皇帝的权威了,可殊不知这皇位却是各个世家大族累积堆砌起来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不明白各个世家的重要性,那么迟早会被各个世家推翻,这也怨不着旁人。”
事到如今,一切都渐渐明晰起来了,朝着一个会有的方向转变,颖姝与沈斌倒也不害怕与迷茫了。
“如今,我倒是觉着,还可以再添一把火。”颖姝莞尔一笑,“三房的紋二哥……”
沈斌与颖姝相处日久,默契更多了些,自然能轻而易举知道自己妻子的心思,瞬间会意,“我明白了。”
颖姝一瞬间有些不安:“可……会不会,有些对不住敏敏嫂子?”
沈斌冷然一笑:“敏敏嫂子是个好人,嫁给问紋哥哥,才算是委屈了。如今,不过是借着这个事情发作起来,不然余潜大人……”
还是沈斌果断,颖姝听了之后便是点点头:“也罢,就这样罢。”
沈斌瞧得出颖姝神色间的犹豫与不安,便是伸出一把手抱着颖姝,温言道:“你放宽心些罢,有些事情,原不是咱们便能决定的。走到了今天这个份上,咱们只能如此。况且……这是最小的损失了。”
颖姝点点头,“我知道。我寻思好了,该我能做的,我都会做的。”
“只是……”忽地,皇后的身影又浮现在了自己脑海之中,她便又是开始犹豫,是不是要将皇后的状况告诉沈斌。
可那分明是一个女子最深的痛楚,自己虽一直不愿意承认皇后与自己亲厚,可到底皇后也算是给了自己不少方便。若是全然不念着皇后的好,那自己怕也是有些过分了。
“怎么了?”沈斌问道。
“没,没怎么。”颖姝还是不想明说出来。
“好。”
太子薨逝所带来的风波,还远远不止如此。
便比如太子是皇帝李明唯一的皇子,可这如今唯一的皇子薨逝了,可皇帝后宫之中还无有嫔妃怀孕产子的迹象,那么有空是否会有江山后继无人之嫌则又是被提上了日程,当即便有言官谏言:“陛下如今后嗣虚悬,恐怕还不是伤心的时候。为稳固江山,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早立太子。将废太子李沅殿下复位,将来江山传承,也好有个规划。”
皇帝辛苦绸缪把持强权如此之久,为的就是不让皇位落在旁人一脉里。如今太子薨逝,他本就苦恼愤怒于无人可以继承自己的江山皇位,如今这事被提在明面上还当着文武百官以及全天下的面,他便更加是觉着没面,因此更是失态。
“谁说朕后继无人?朕的皇后,幸得天佑,如今已然怀了身孕。”
“啊?”众人纷纷惊诧不已,这事来的太过突然,实在是教人意想不到,皇后这些日子一直缠绵病榻,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了身孕之人。
“朕的皇后腹中有了皇嗣,谁说朕的江山无人继承?众位卿家是存了心思想要诅咒朕么?”
“这……”朝臣们面面相觑,谁人都不知道这究竟是真是假。
沈斌当时在场,亦是与普通朝臣一般无二的反应,他正思索间,却是听闻皇后的声音:“陛下这般说,可是想欺骗众位为大歆辛苦付出的股肱之臣么?”
众人便是忙地上前道:“拜见皇后娘娘。”
只见皇后一脸苍白地缓缓走了上来,对着皇帝微微一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皇帝甚是意外惊慌,“你怎么来了?赶紧回去,如今你怀着身孕不好出来抛头露面,若是有什么是非可怎生才好?况且这是前朝朝堂,不是你一个后宫皇后该来的地方。”说罢,皇帝神情便更是着急了一些,对着皇后疯狂暗示。
只是身穿大衫霞帔的皇后却好似闻所未闻,只是缓缓掠过皇帝走到众位朝臣面前,对着众朝臣福了一福,便是道:“各位卿家,本宫今日前来朝堂实属无奈。所以本宫自己也知道自己破坏了规矩,可本宫有些话必须得对众位卿家说上一说才是心里踏实。”
皇后自从册封来,便一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待在后宫,虽然如今的皇后并不如先废后汪氏一般干练能干,举止行动之间也没有废后汪氏与太上皇后钱氏一般大方从容。可到底也是中规中矩毫无错处,今日皇后能亲自来朝堂对着皇帝说那样的话,想来也是有些隐情的。所以即便是皇后来了不该来的朝堂,众人自然也能理解。
况且,国朝后宫虽明面上规定不能染指朝政,可历年历朝下来,沾染前朝之事垂帘听政的倒也不在少数。便是废后汪氏都曾带领众人出城亲自为大歆战死沙场的将士们祭奠,所以事情的根本不在于后宫能否涉足前朝,而是后妃涉足前朝是否得体。
为首的内阁首辅余潜便道:“皇后娘娘是天下之母。母亲想对臣子们说些什么,想踏足任何地方都是可以的,皇后娘娘有什么说便是了,臣等必定恭敬而听。”
连余潜都这般说了,底下的朝臣们跟着附和的自然不少,便都请皇后有什么说了便是。
只是一边的皇帝却显得甚是尴尬,他听闻皇后说了这些之后面色便更加凝重了,他看着皇后,便是伸出一只手来想要扶住皇后,只耐着性子道:“皇后,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这里是朝堂,你不该来的。”说罢,皇帝便想簇拥着皇后转身回去。
“陛下还是不要拦着臣妾了。臣妾今日就是死,也要把这些话当着朝臣的面全说完。”想不到一向懦弱无主的皇后今日竟是会有这般强硬的时候,竟是敢违背皇帝了。
只见皇后再次走到众位朝臣面前,对着众位朝臣凛然道:“不瞒众位卿家,本宫确实已然有了身孕。只是这身孕……”皇后目光瞥向一边的皇帝,目光略有闪烁,旋即便是眉头紧缩,倒是坚定了决心的样子,“只是本宫为何会怀有身孕,还要问陛下!”
皇帝骤然暴怒:“朕看你是疯了,别仗着你怀着身子便来前朝作威作福。”
皇后却是越发无所畏惧,只是看着皇帝,冷冷的语气之中透着伤心与绝望,“臣妾倒宁愿自己是疯了,臣妾若是疯了,便也不会感受到如今的屈辱!”
“你是皇后,谁会给你屈辱?”皇帝大声喊叫着道。
“是啊,天下一般的人自然不能给臣妾屈辱。可偏偏给臣妾屈辱的,就是陛下您啊!陛下您不把臣妾当皇后,臣妾也就不能把您当陛下了!”
皇帝更是急眼了,指着皇帝便是一个巴掌,“你这女人究竟在胡说些什么?信不信朕废了你?”
“陛下废了臣妾?”皇后冷冷笑着,“那陛下倒是废啊!可陛下您自己好生想想,若是您废了臣妾,那陛下您在太子丧期努力生出来的孩子,可就不再是嫡子了!那可是您便是疯魔了也一心一意想要的能够继承您的江山夺走太上皇皇位的嫡子啊!”
此言一出,便是朝堂之上的一记惊雷,信息量过于巨大,且颠覆众人认知与预期。
“贱婢!”皇帝如发疯一般,照着皇后便是更加重的两个巴掌:“朕平日里真是惯的你!竟惹得你如今这般癫狂,非但未有西宫汪氏的能干干练,便是连着荣贵嫔的顺从也无!”
皇后被皇帝的大力给打的瘫软在地上,纵使一边有宫女去扶着也只是被皇后冷冷一笑便给甩开了。皇后微微一皱眉,却是冷笑:“那陛下呢?那陛下试问您自己,您又比得上国朝历朝历代哪一位祖宗啊?哪位祖宗会在儿子丧期不允许朝臣宴饮欢乐自己却骄奢淫逸样样都做的啊?”
“贱婢!”皇帝捂着自己的耳朵,极度想要躲避来自皇后的质疑,可偏生皇后的质疑就如尖利的刀子,句句戳心戳肝,顺带着还能撤下遮·羞布,一层一层,将最不堪疯魔的自己展现在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