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冉冉一怔,她哪里料到自己会突然被颖姝问这样的话,更是足足愣了片刻,才是在众人目光注视下缓缓回答颖姝道:“是,奶奶说的是,奴婢……是不能议论主子的,不能不敬。不然,便是失了分寸。”
颖姝满意一笑,如绽放的玉兰花般,最为美好无害的面容却是说着普通的话语,然而落在在场众人耳中,则仿佛是变成了什么了不得的惊雷一般似的。
“祁姐姐说的多对啊!瞧着祁姐姐才是有分寸的人,你们……可都要多学学祁姐姐的庄重来。”
众人面面相觑,终究只能一齐应着:“是,奴婢们定当遵从奶奶之意。”
“那就是了。”颖姝淡淡地道,只轻轻扶着自己鬓边一朵步摇,转头看着祁冉冉,散发出最为美好纯真的笑意,只亲热地挽着祁冉冉的手来:“多亏了祁姐姐了。今日若不是姐姐在,我还不知道怎么能镇住这样的场面,好在姐姐平日里便待我极好处处帮着我体谅我,不然,这院里竟是一个对我上心的都无了。”说罢,颖姝便是拿出绢子摆出一副极为上心之模样,仿佛她当真是那个内宅中最为无助的那个人似的。
祁冉冉更是懵了,她完全看不透颖姝的心思,分明只是清纯的芙蓉面貌,内里却好似是个菌子一般,根本不知等待着的究竟是惊喜还是毒药,教人费解,更是教人惶恐,时刻都得提心吊胆。
“呦,我竟是忘了,怎么好教姐姐站着呢?真是罪过。”颖姝做恍然发现且后悔状,“杏子,快,拿个椅子来,给祁姐姐坐。”
祁冉冉脑子早就被颖姝的迷惑行为给绕的七昏八素了,她正欲去坐,然转念一想便是又与颖姝推辞了半晌,这才恭敬地坐了,只看着颖姝下一步究竟想要作何。
颖姝见祁冉冉坐定,复又板着脸看着一众在场下人,只冷冷问着那底下三个丫鬟,“说罢,谁给你们这么大胆子来议论是非。我虽愚笨不管事情,却也不是那般好性子能容忍了被人欺负的!”她伸出手来指着几人,“若不说实话,我便立刻要了你们的命!只拖到围场里喂了那虎豹豺狼!”
颖姝气势陡然上升自然教众人都害怕不已,丫鬟甲与丫鬟乙早就吓得瘫倒在地,众人亦是敛声屏气,更是惶恐到了极点。倒是唯独只有丫鬟丙依旧趾高气扬不怕死的模样来,反倒是生生被激励出斗志来,只冲着颖姝喊叫道:“奴婢虽是奴婢,可也知道没有主子能随便杀了人命的道理,况且这府里的人命,便是做主也自由公主娘娘与大奶奶在管着;怎么着也轮不着二·奶奶您。”
众人皆是震惊地看着丫鬟丙,或是摇头或是低头沉默,或是怀着看笑话的目光打量着丫鬟丙,总之便是只有一个意思:这个丫鬟在自己作死。
颖姝打量着那丫鬟丙,许久才轻飘飘地念叨着道:“你是叫小璇罢?祖籍乌程是罢?十年前因着灾祸,举家逃到了京城,故此才变卖为奴。若是我没记错,乌程素来出才女,孝宗时期的沈莹中、唐朝的睿真皇后都是著名的才女。小璇你刚入府之时还以此为傲是吧,还和同行的姐妹说过,你故乡出才女,所以你也有些才情。当时还有人羡慕,想要你帮忙教着作诗是吧?”颖姝轻飘飘地将头转过,看着祁冉冉,又将目光往后移动落在祁冉冉身后的丫鬟思婉身上,“我记得,思婉是和小璇姑娘一起入府的罢。思婉好像,还和小璇很是亲密呢!”
思婉与祁冉冉皆是慌张至极,思婉更是颤颤巍巍地出来对着颖姝福了一福,“奶奶……奴婢……”
颖姝只淡淡地不去理会思婉,张妈妈却是上前,只铁着脸道:“奶奶没问你话,不过是顺嘴说了一句,你这般急冲冲站起来岂不是没有规矩?”
思婉被张妈妈吓得忙地跪在地上,连连认错叩首,颖姝淡淡地挥了挥手,张妈妈又铁青着脸命思婉起来,思婉这才复起身站到祁冉冉身后。
张妈妈又看着祁冉冉,依旧是一副端肃罗刹模样,“祁姨娘,不是老婆子多事。只是您身为姨娘,本来应当教导好您自己的奴婢,时刻侍奉奶奶才是。素来听闻姨娘最是温柔懂礼,怎么如今姨娘竟是能教导出这样的下人来?”
祁冉冉见状,便是忙地起身给颖姝认了错,颖姝又故意拖了许久,这才淡淡地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挥着手:“姐姐客气了。我又没说什么。”
祁冉冉这才擦着汗复又坐下,然而心中却早是如被置火架上烤一般难受,一刻都不能安宁。
她才想起,这个小夫人本就是个不好惹的,自己这些日子,是嚣张太过轻敌了。
颖姝又慢悠悠地看着底下的小璇,“小璇,你的家人,住在京郊三十里外的安宁村罢。”
小璇当即一个激灵:“奶奶想干什么?难道要祸及家人么?”
“没什么,不过是关心关心你罢了。”颖姝连正眼都不去看那小璇,又觉着有些热,便是拿起扇子轻轻扇着:“至于你说的,我没权管你。你怎的就不知我去禀明了大嫂子,你们的性命都由我做主呢?想来我身为四品女官,要你一个奴婢的性命,当是了得的罢。”
小璇这才慌了,再也不敢强硬着与颖姝对峙了,跪在地上不知该作何。
“说罢,你们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来议论我的是非呢?是自己显着没事作死,还是什么旁的缘故。”
三个小丫鬟跪在地上看着另外两个,皆是惶恐慌张,眼神似是交流一般。
“这天也热了,我也没什么耐心了。大家在这里怕也是等的着急了,你们若是再不说,便打死算完!”颖姝忽地高声一喝,众人无不为之一惊,谁也想不到看着很温柔好欺负的二奶奶,今日居然会有这般反差。
丫鬟甲乙最先泄气,只是二人皆是往小璇那里投过期许的目光,似是在劝小璇一般。而小璇瘫在地上想了许久,才对着颖姝道:“二奶奶,并非是奴婢们几个瞎说话。只是……只是……这都是祁姨娘指使的!”说罢,小璇便是伸出手来指着祁冉冉,眼中尚且有些畏惧。
“哦?”颖姝故意拖长了声音,看着三人,又缓缓将目光落在祁冉冉身上,只含着笑:“这是什么昏话?祁姐姐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可别糊弄我了。”
“我相信,祁姐姐不会让我失望的。”颖姝很“真诚”地看着祁冉冉,“姐姐,您说我说的对罢。”
祁冉冉再次顶着一头冷汗惶恐地站了起来,膝盖一软竟是直接跪了下来,她生生逼出眼泪,“奶奶,奴婢冤枉啊!奴婢怎么敢呢?这……这贱婢定然是信口胡说的啊!奴婢便是胆子通到天上去,却也是万万不敢的。”
小璇很是震惊,只指着祁冉冉道:“姨娘如今怎能不认了?是您命了思婉姐姐来与我说的啊!还给了我两块银子,我这才故意与十桦与小碎说的闲话啊!是姨娘命人传闲话,让人觉得奶奶失宠的,怎么姨娘如今不认了?”
祁冉冉紧紧握住手中的绢帕,忍不住浑身颤抖着,想要张口说话,却好似又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才能摆脱嫌疑。
“放肆!”颖姝更是提高了声调倏地从座位上站起,直指着小璇喝道:“给你些脸面你竟是不要了!谁给你的胆子信口胡吣的?你怕是烧糊涂了,连祁姨娘都敢诬陷!若是二爷回来知道了,定然是不能饶你的了。”
颖姝只沉着脸,丝毫不想去听那三人的皆是,对着祁冉冉只做很是相信的笑容,转过头去便又是一副阎罗鬼面,只道:“我也不是那班心狠手辣之人,只是你们犯了错不能不罚,言语招摇,胡乱议论主子,又指摘祁姐姐,真真是可恶。再者……香梨是我娘家陪嫁来的人,是我屋里管事的丫鬟,你们这般不尊重她,便是不尊重我,自然更是罪加一等了!”
三个丫鬟怎么爷未有预料到会是这般的结果,或是震惊或是哭泣,充满绝望。
“各自打了五十大板,再撵出府去找个人伢子发买了罢。”颖姝云淡风轻地道。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个现代社会穿越而来信奉人人平等的好青年,如今也会这般牢牢拥护万恶的封建主义,并且自觉地行使了做为贵族压榨底层之人的权利,甚至还觉着这种事情很是平常,能够自然而然地摆出一副人上人的姿态来。
可是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在什么时候做什么时候的事情。若是自己不发狠,就会是别人对自己狠。
“姑娘……旁的倒也罢了。只是这……小碎姑娘,她从始至终也没说过什么。方才还好心扶了我一下……您看能不能……”香梨到底善良,在颖姝后头憋了许久不出声却是说了这样的话来。
“不行。”颖姝很坚定地摇着头,“聚众说闲话便已经是错了,难道说的少便能逃脱罪责么?若是如此,那以后我月桂园里,只要说自己说的少,便什么错都没了?我可是不能允许的。”
颖姝站起,看着金锋:“金公子,带着你手底下的小厮就这样打罢。我累了,进去睡会儿。”
金锋抱拳应着,颖姝微微点了点头便是满地地往里走了去,走到们门口则是又反应了过来对着一众站里的丫鬟婆子们道:“对了,你们都在这里看着罢。看看不守规矩的下场是什么。以后谁敢再犯,我定然饶不了!”
颖姝发挥了能瞬间变脸的技艺,对着祁冉冉人畜无害地笑着:“姐姐若是有空,不若帮我看着她们几个,等打完了姐姐再离开倒也不迟不是。我最放心姐姐了,不知姐姐可愿意?”
这话虽看着是请求,实际上的含义自然人人都清楚,祁冉冉更是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却是不由得随着在场众奴婢一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奶奶放心,奴婢……奴婢定然好好看着这些人。”说罢,祁冉冉只觉着严重受惊,人都险些站不稳了,还是思婉机灵地扶着。
“想来是姐姐坐久了,这猛地站起来才这样罢。姐姐可要养好身子才是,不然又要如何侍奉二爷呢?”
颖姝恬淡笑着,仿佛一株与世无争的孤傲之花般,缓步入了内殿。
……
外头的三个小丫鬟哀嚎求饶的声音仿若能传入云霄直击心底,颖姝在外头尚且装着辣手无情,只是到了屋里却怎么也撑不住,好似就能闻见几人身上的血腥味一般,她只觉着头晕恶心,折腾了好一会儿直到几人被打完拖了出去才算是缓了过来。
张妈妈心疼地道:“姑娘何必在咱们这里折腾,虽是看不见,便是听见声音都觉着有些渗人。姑娘想要惩罚几人,拖出去便也是了,这般不是和自己过不去么?”
颖姝平复了身心,饮了一碗酸梅汤又点上了鹅梨帐中香才算是彻底缓了过来,这才回答张妈妈道:“妈妈,我都知道的。只是若是想要立威,我便也只能如此。从前是我懒得理会,只是人终究是有气性的,我再怎么装作不在意,我也不能不在意。”
说到底,自己心中还是憋着一股子火气,不发作倒好,一发作便自然是大阵仗。
张妈妈叹息着,却是一针见血:“唉,说穿了还是您与姑爷这事闹的。两个人都轴的很,若是有一方能够先服软,便也罢了。”
颖姝当即不虞:“妈妈还是别说了,我不想听。”
张妈妈无奈道:“好好好,咱们不说了。只是……这事闹的这么大,若是传到公主耳朵里……”
“公主不会管的,本来长公主就讨厌奴仆欺主妾室犯上。”颖姝很有自信。
见张妈妈极其不自信,颖姝解释道:“曾经纯禧贵妃之死,就是铖王姐夫生母毓安贵嫔揭发诬陷的,说到底,张公主只怕更是痛恨这些人了。”
张妈妈这才稍稍放心,颖姝却是将话题转移到旁的上,“妈妈,潘掌柜是不是送了封信来,我记得这个月盈利情况我还未看,我教妈妈帮着看了,怎么说?”
张妈妈回答:“倒是姑娘的新品很好,这才出了半个月,便足足赚了十万两银子。整个平京城,再没有比咱们汪氏茶楼更火的了!便是平王与康王,都派人来买呢!”
“那倒好。”颖姝这才稍稍觉得安慰了些,好似是污糟岁月中一点点的光亮,终究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只是没有预想之中那般拥有金钱的喜悦了。
自己也该适应和沈斌不怎么互相喜欢的日子。
“潘掌事说,想再盘些店面来。姑娘……”
“店面便别盘了,今夏要过了,这些银子存着罢。以后……留着救急什么的,等以后安稳了再说。”颖姝心头忽地一颤,便是想到了那些极为飘忽不定的危险讯号,那是悬在心头的一把利刃,随时会掉下来杀人。
是夜,沈斌照例宿在祁冉冉屋里,祁冉冉便是哭诉着,却也不敢明面上说颖姝坏话,只是垂泪做悔恨状:“奴婢真是没用,竟是白白惹了奶奶生气。奴婢也未有想过,奶奶会这般生气。奴婢和那小璇,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只是想不到奶奶竟是……可把奴婢给吓坏了。”
沈斌如听天书一般听着祁冉冉说了这些,反倒是隐隐觉着有些开心似的,“是么?奶奶很生气?”
祁冉冉哭诉道:“是啊,奴婢从未见过奶奶这般生气,真真是要吓死奴婢了。”
“哦。”沈斌的回应显然让祁冉冉很是未有预料,她只一愣,想了许久竟是不知该要如何应对了。
“教她气着罢。”沈斌按耐住心中喜悦,只是觉着异常开心。
“二爷,不若还是把可哥儿送还给奶奶罢。奴婢见着那三人身上的血液,实在是吓得不行,至今还觉得恶心头晕的。真是怕……照顾不好可哥儿……”祁冉冉试探道。
沈斌支腮想了想,却是摇头,“算了罢,可哥儿终归是你的孩子。”
祁冉冉应着,又拉着沈斌说来说去,沈斌是十分只听进去了二三,其中还有一半听岔了意思。
只是他到底没有显露出来,只张罗着自己困了要睡觉,躺在床上却是觉着心头没由来地泛起一股子兴奋之意,便是越想越是睡不着了。
他想了半晌,忽地脑海里浮现起一个心思来,便是“腾地”坐起。
这番起来,自然是惊动了一边的祁冉冉,祁冉冉也未睡,见着沈斌这般很是关心“二爷这是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
沈斌摇摇头,却是一笑,旋即便是看着祁冉冉,“冉冉,你说奶奶吓着你了?”
祁冉冉很无辜柔弱地点了点头,“是啊,只是……这哪里能怪奶奶呢?都是奴婢的错处。”
沈斌却是瞪大了眼睛,只笑了笑,更是色眯眯地看着祁冉冉,挑起了祁冉冉的下巴来:“不,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处呢?都是奶奶·的错,你放心,我会给你讨个说法的。”
说罢,沈斌便是很“温柔”地看着祁冉冉,竟是又躺下来了。
第二日,沈斌竟是下了令,命将原先留在月桂园里的书籍衣服箱笼里的东西,都搬到祁姨娘房中,说是要在祁姨娘房中静心养神。
看着往来小厮丫鬟们忙碌的身影以及殷切的笑脸,祁冉冉只是觉着很懵,她好像什么都看不穿了。
这一对夫妻,一个比一个的行为迷惑。
“恭喜姨娘。”思婉凑了过来恭喜祁冉冉道:“二爷连书房里的家伙事都搬来了,想来是今后更加要倚重您了呢!今后您与小少爷的前程,定是有了指望了。奴婢先恭喜您了。”
祁冉冉依旧很懵,外人瞧着沈二爷很是宠爱自己,可是这日日夜夜看着自己“受宠”,自己却是被碰一下都无,这又哪里算得上是宠爱?
她推断,大概是赌气才住到自己这里。只是瞧着平日里沈斌的言行举止,倒是越来越体贴了,人前人后都是温柔和蔼若春风,极尽关心。若说是与那月桂园里的赌气才来自己,倒也不至于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