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东西!”
怒喝声中,青瓷茶盏狠狠摔向大厅中央跪着的瘦削少年。
穆谣刚从后堂转出来就看到这令她几乎心脏骤停的一幕,几乎是条件反射,她想也不想的拔高嗓子便是一声哭喊。
“哇啊啊啊啊……”
一时间大厅之中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齐刷刷看向穆谣,少年抬头时崩碎飞溅的锋利瓷片从他眼尾处险险擦过,留下一道殷红的伤痕,血迹蜿蜒而出,令人心惊。
要是慢上一点,慢上那么一点点,瓷片就会如原先那般,划破谢崇宁的眼睛令他左眼落下残疾……
想到后果,穆谣呼吸都忍不住发颤,两手更是僵硬的渗出冷汗。
还好,还好赶上了。
穆谣视线微微偏移,正巧对上一双黑白分明,却空洞若死水的一双眼眸,心中不由微跳。
“谣儿?”
穆贺云刚发泄完火气就听到最疼爱的小女不知竟是来到了前厅,还哭的如此撕心裂肺,当即顾不得许多赶忙将人抱入怀里轻声哄慰。
他说了什么穆谣是半个字没听进去,借着这个机会赶紧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厅内,就见着除了三房的三叔,二房两口子和三房的汝阳夫人及她的嫡子穆良宣都在,满家上下三房人,长辈几个几乎算是到齐了,阵仗算是颇大。
想到脑海里的剧情,穆谣心中哀嚎,只觉得格外头疼。
就是在今天,未来的一代权佞谢崇宁不仅瞎了一只眼,还瘸了一条腿,哪怕他的容貌依旧俊美,可依旧弥补不了这些伤害,也因此使得他的性子愈发阴毒狠辣,世人皆畏他若厉鬼,提起他的名字都能止小儿夜啼。
而致使他身体受损的滦平侯府又岂会安然无恙,待到后来他崛起,一手遮天控制朝堂后便将滦平侯府削官剥爵,满门抄斩,便是有免死金牌在手也依旧没能躲过。
这个时间为十年。
十年后滦平侯府便被夷为平地。
穆谣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心中五味杂陈,如今不过区区十三岁的孩子,谁能想到十年后他会位极人臣,把控朝堂若掌中完物?
她才刚刚得以获得新生,不想只活十年就去死,所以这个谢崇宁,她保定了!
寒冬腊月的天,厅里只烧了个火盆,谢崇宁低垂眼眸一动不动跪在地上,身上穿着诗透冻得冷硬的单薄棉衣,脸色青白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瞧着毫无生气,便也叫眼尾的血迹看着更加揪心。
此刻穆谣倒是希望谢崇宁能够晕过去,可偏生他骨子里倔,又倔又狠,即便冷的身子都微微发颤也硬是跪的笔直,却又始终抿着唇一言不发。
因着穆谣突然出现,厅内紧张的气氛骤然一松,便是穆贺云都暂时没心思管谢崇云,任由他跪在地上。
穆谣犹豫了一下,松开掐着大腿的小手,泪眼朦胧的看着穆贺云小声道:“爹爹,宁哥哥流血了。”
穆贺云还没说话,倒是汝阳夫人皮笑肉不笑的道:“那是你宁哥哥犯错了,该他受罚。”
“这大冷天的,他将你宣表哥生生推到了那冰湖里,若不是你三婶我到的及时,只怕你日后都见不到你宣表哥了!”汝阳夫人说着眼圈又红了红,翘着兰花指用绢帕拭了拭眼角。
一旁坐着的其他人对此不置一词,都是汝阳夫人叫来架着穆贺云让他从重惩处谢崇宁的罢了,唯有二房的夫人一脸兴味盎然,浑然看戏的模样。
穆谣暗中翻了个白眼,若不是她知道个中内情,只怕真要被汝阳夫人这番颠倒黑白的话给糊弄了。
这回两人起冲突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谢崇宁的字乃是玉良,同他的名撞了一个字,穆良宣便借题发挥一顿羞辱,这便算了还强要谢崇宁改名,不同意便让下人按着往寒冬腊月的湖水里按!
穆良宣那货别看年纪小小,却是被娇惯的一肚子坏水,仗着自己嫡母被皇帝封了诰命,便是在侯府里都无法无天,只是平素里不敢对她如何,却是逮着谢崇宁使劲欺负,就是看谢崇宁没有背景出身,又寄人篱下,百般欺辱也不会有人罚他,可是在谢崇宁跟前耍尽了威风!
正月里的湖水何其寒凉,湖面上还结着冰,穆良宣却硬是生生按着谢崇宁的头将冰层砸开,最后谢崇宁是挣扎时将穆良宣给拖了下去,结果正好被赶来的汝阳夫人看到,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但凡是在府里的基本都到齐了,就是要穆贺云给个交代。
穆良宣好歹是换了衣裳喝了热汤,谢崇宁却是从湖里被捞起来后便跪在了大厅里,如今还挺着没有晕过去,身体素质也是真的过硬了,只是这么下去到底不是办法,届时冻坏了身子,保不齐将这笔账又记在了侯府头上,那才真是哭都没地哭!
“宁哥哥应当是无心的,三婶你莫气,当心气坏了身子,宁哥哥都流血了,罚也罚了便让宁哥哥起来吧,他还没换衣裳呢。”穆谣坐在穆贺云怀里看着汝阳夫人脆生生的道,眨巴着大眼睛企图令汝阳夫人不要再做计较。
只是穆良宣乃是汝阳夫人的心头肉,今儿因着一个外人让她儿子受了委屈,如何愿意就这般不痛不痒的偃旗息鼓?
“谣儿,你宣哥哥可是落了水!他就擦破点皮就免了这顿罚?”
穆谣看了看汝阳夫人,挣扎着从穆贺云的怀中离开,几步走到谢崇宁身前将自己身上的小斗篷解下来披到了他身上,谢崇宁眼皮微掀,目光沉沉的看着穆谣,对她的举动无动于衷。
斗篷很小,才堪堪遮住他的背,却是带着一股子淡淡的奶香,尚还残留着小姑娘身上的余温,湿冷的背部瞬间便覆上温暖,谢崇宁睫羽微颤,复又低下头好似无所觉。
“谣丫头,你这是做甚!还不赶紧回来,省的脏了你的手!”汝阳夫人揽着脸色红润的穆良宣很是不满的说道。
“谣儿?!”
穆贺云皱着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不赞同,上前想要将她拉开,穆谣却是先退开半步,没有搭理汝阳夫人,仰头对穆贺云说道:“宁哥哥穿的好少,身上还有水,会冻出病来的。”
“宁哥哥受伤了,爹爹给宁哥哥找大夫吧!宁哥哥一定很疼的!”
“他才多大点事?谣儿,你怎的都不关心一下你宣哥哥是否安好?”汝阳夫人尖酸的道。
“宣哥哥不是好着呢?”穆谣实在受不了回头故作天真的顶了一句,气的汝阳夫人险些没控制住当场发作。
穆贺云撇了眼汝阳夫人,对穆谣沉声道:“你崇宁哥哥犯了大错,险些要了你宣哥哥的命,爹爹得惩罚他,你莫要在此捣乱,否则你祖母又得罚你。”
穆谣一噎,要说整个侯府里她最怕谁,那必定是祖母,爹娘疼宠她,可是一旦祖母发话,谁也不敢吱声。
落在祖母手里好几次,穆谣也不敢造次。
穆贺云就是知道她怕祖母,这才将这话给搬出来的。
只是谢崇宁必须救,哪怕是要面对祖母的惩罚,那也得救!
真个叫侯府将谢崇宁的腿给弄瘸了,侯府的好日子也算是倒计时了,穆谣可不想跟着侯府陪葬,再者有侯府在荣华富贵定然不愁,只要注意着点别让谢崇宁惦记上侯府,顺便抱一抱这个大佬的大腿,日后生活定然美滋滋。
想到那本莫名其妙出现在她床头的编年纪要里概述的关于谢崇宁的一生,穆谣心中大定,起码关于大佬的大致人生走向她已经掌握,接下来只要保证大佬在侯府的这段时间安稳度过就好!
“祖母慈祥,岂会因宁哥哥犯得一点小错便罚他?爹爹,宁哥哥定是无心之失,就原谅他一回吧?”穆谣一边努力维持着自己小孩子的人设一边想要说通穆贺云揭过此事。
汝阳夫人深吸口气,虽是因着穆谣偏心谢崇宁心有愤懑,只到底顾念着她还是个孩子,没得放低身份去跟她争辩,索性直接看向穆贺云道:“侯爷,宁妃娘娘前些日子可就念叨着宣儿,这两日便得进宫,您是晓得宁妃娘娘多疼爱宣儿的,若是叫宁妃娘娘知道宣儿落水一事,到时恐怕事情就无法善了了。”
她将宫里的人搬出来,穆贺云脸色顿时微变。
宁妃乃是汝阳母族嫡系一脉,乃是汝阳的亲姨母,性子同汝阳倒是一脉相承,狭隘又护短,手段也很是毒辣,倒是对汝阳很是偏疼,因着入宫多年始终无所出,在穆良宣出生后对其简直极尽疼宠,几乎相当于宁妃的半个儿子,那是不肯让其受到半点委屈,真叫宁妃知道了此事,届时谢崇宁这孩子又岂有命在?
只是先头汝阳搬出家法,要按照残害同族之罪论处,杖五十以示惩处,这般重的惩罚便是青壮年的男子都有性命之虞,更何况是现在才十三岁身体很是孱弱的谢崇宁?
便是没有落到宁妃手上,却也不比落到她手上好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