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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何意谓轻生

东宫才是名至实归处。

苏一粥心直口快:“那这天潢玉牒本应该在当今天子手中,怎么会在……”他话到一半哽在了喉头,看到石海和罗诏同样阴郁警告的神色才恍然察觉自己这嘴不该再长。

怎么会在凤明邪手中——为什么先皇帝要将这天潢玉牒交给凤小王爷而不是当今天子,因为,先皇最瞩意之人是凤明邪,而不是当今圣上吗?

这句话一旦说出,便是掉脑袋的忌讳!

苏一粥连忙捂口,难得背后起了一层发憷的白毛汗。

“这玉牒不光代表了太*祖皇帝,更能以命换命。”石海没说下去,手里的碎玉沉甸甸的叫人不堪重负,它是免死金牌,是帝王为了保护自己心爱孩子的,最后一根,龙骨。

凤小王爷从来随心所欲、恣意妄为,他这般明火执仗是因为有着先皇帝的隆恩盛宠,是因为手里拿捏着天潢玉牒,他便成为这个大晏朝唯一可以与圣旨相抗衡存在——

然而,凤明邪的骨,便是九五之尊的刺。

这根骨要拆,这根刺要拔。

刑台上的几位大人适时的噤了声皆沉默不语,没有人会想到凤明邪有免死玉牒,更没有人想到,他竟用这玉牒救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陆以蘅。

苏一粥恍然明白了各中道理,人人都说天子放纵宠溺着小王爷是因为心怀愧疚,或许天子也在等着那男人犯下不可一世的弥天大错,然后,借着机会来将这天潢玉牒收回。

皇家,从来没有什么兄友弟恭、天伦之乐,你只需要知道,现在——谁君临天下,谁俯首称臣。

可凤明邪呢,就那么轻飘飘的如同舍弃无谓之物就为了一个死囚,苏一粥下意识抬眼看向来时去路的长街,白雪茫茫早已冷寂下来,狭长细小的车辙痕迹正被覆盖,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某种触动的沸腾是怎么回事,那样万人之上的皇亲国戚却甘愿冒着天下大不韪和堵不上的悠悠众口,竟,头也不回。

他想起在偏隅受困时,凤明邪不远千里赶来相救,眉目多情总说着不着调的话,嬉笑怒骂都成了不可或缺的资本,可那个男人,是真心实意的将她放在心里,不惜以命相护。

“小王爷为何……不一开始就在圣上面前表明?”苏一粥的肩头落下堆叠的雪花,他喃喃问道。

石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他要陆以蘅亲手报仇。”甚至,程敏的死,是那金贵男人刻意纵容和怂恿的,石海龇着牙有些起鸡皮疙瘩。

等到了最后的那刻,杀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有区别吗——那些污蔑折辱过她的人,要亲眼看到鲜血淋漓,方显痛快。

凤明邪耐着性子,摆弄着人心,他想杀的、想救的,皆在运筹之中。

苏一粥不禁轻抽口气,顺宁府衙昏暗的牢狱之中,小王爷悄然而至时五彩雀羽早已将两省作为拿捏在心,他乘月色而来,却,灼艳如霞,苏小将军每每想起那夜都觉惊艳,回过神时,石海已将天潢玉牒收回襟中指挥众人收拾这满地狼藉,不光要将凤明邪的所作所为秉承圣上更要将这些刺客的行径与后事都处理妥当。

北戎蛮夷近十年没有风吹草动,只是这半年来边疆动作频频,如今欺到了盛京城来,可见,盛京之中,早有他们的暗哨,也许正等着一场里应外合。

不可不防。

这场雪洋洋洒洒,毫无消停的迹象。

不知不觉便是几个日以继夜。

陆以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春光明媚,她听到金丝雀在叫,叽叽喳喳,她想伸手示意它噤声,可是有人从身后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三姐、三姐——她笑嘻嘻的,身后的温柔女子执着轻罗小扇亲昵宠溺的在她额头一点就招呼垂杨柳树下的花奴,花奴的手里正抓着小蝴蝶,五彩斑斓,陆以蘅笑吟吟抬眼看到自己的大哥搀着母亲驻着拐杖从小道的另一头走来,母亲开怀极了,是陆以蘅从来没有见过的欢愉模样,就连大哥都笑得额头皱起了褶子。

大哥,快些儿——陆以蘅忍不住的催促,花奴摆放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花香叶清与菜色混淆令人食指大动,陆以蘅的筷子“咔”的触碰在一起,突然,天色隐晦瓢泼大雨劈头盖脑的砸下来,雨水变成了冰雹、冰雹又化成雪花,陆以蘅呆呆的站立在原地,四面八方传来了悲恸的哭喊——

不要、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她死了,尸体喂狗了!

我的阿蘅,长大了。

小姐,我们回南屏好不好。

那些声音交错在一起陆以蘅头疼欲裂,她惊恐的抱着脑袋想要低吼出声可是嗓子好像被封闭了,任是什么样的宣泄都无处发泄。

喝。

如同一把尖刀直直的刺进胸膛,痛得人浑身发憷,陆以蘅的眼睛噌的一下,睁开了。

黄粱一梦。

她似乎都没有回过神来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只是呆滞的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她感觉的到自己的眼角有着潮湿黏腻的泪痕,神思却还僵持空白着,她应该在刑场——

刑场下满了雪,然后白雪变成了鲜血,她杀了程敏。

陆以蘅的手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小腹,才惊觉腹部已经被包扎好了绷带,她还没有死,她活着,甚至……被救了。

可是,陆以蘅的眼底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是啊,她还活着,可是陆家都死了。

陆以蘅的感情如同麻木的行尸走肉,程敏狞笑着说陆以蘅,你罪孽深重,母亲、姐姐、小奴婢皆是因你而死。

她的眼神下意识顺着烛火落在花帘上的光影晃动了下,了无生趣般伸手捂住了脸颊,明明感觉身体的匮乏虚弱,嗅的到充斥的血腥气,她知道自己浑身是伤,可感觉不到一分的痛楚,有那么一瞬,她想问一问,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死。

阿蘅。

声音轻软,在记忆中响起。

“阿蘅。”

不,是真真切切的落在自己耳边,陆以蘅偏过头从指缝中看去,男人关切的眼眸落进眼帘,凤明邪不知是不是一直陪在床榻边,他见到陆以蘅睁开眼时明显的松了口气,好像原本的紧张戒备终是全然卸去。

陆以蘅张了张口,不似知会、不似解释,仿佛她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的只有这几个字眼:“三姐死了,娘也死了……”

凤明邪的指尖微微一颤,那姑娘的眼底没有鲜活光彩,它们空洞寂寥也镇定的可怕,在发生了那么多事失去了一切后,陆以蘅没有委屈、没有不甘、没有哭哭啼啼楚楚可怜,相反,他冰冷麻木的好似丧失灵魂。

凤明邪伸手抚过她还在发烫的额头,新伤旧伤、体无完肤,就连他都以为这姑娘会撑不过一口气:“五天了。”他轻道,并不去回应她口中那些记忆和事实,陆以蘅昏迷了五日,睡梦里的呓语和眼泪叫人不忍回顾。

她带着泪痕眼睛红肿着,可是一睁开,就化成了寂冷。

这般镇定异常的模样就好像不愿意接受那些已经发生的残酷而将自己退缩回了另一个世界,不需要交谈,不需要眼神,也不在乎身体里的血液是不是还能流淌,脑海里荒芜早已野蛮生长占据了每一个角落。

阁门轻响,罗裙曳地,是岳池,她端着药碗探身见到了陆以蘅的心如死灰不禁哀叹,她对这姑娘的印象不可谓不深,打她闹了阅华斋起,聪慧伶俐、傲气倔强,疏漠的神色却挡不住骨子里的娇骄相宜,从一个籍籍无名的陆家幺女成了天子召见委以重任的朝廷女官——

妙人儿。

岳池很欣赏陆以蘅,乘风破浪、披荆斩棘。

她朝着凤明邪颔首才刚屈膝在床榻边俯身,谁知那姑娘虚弱的臂弯一把扫过,将岳池手里的汤药打落在地,瓷片四分五裂。

岳池吓了一跳,心知陆以蘅积怨在身,也许压根不想这条命还活着,她将地上的碎片捡起,吸了吸鼻子:“我再备上。”她不生气,一个人在这种绝境之下还没有被击垮已经是一种奇迹——看着亲人死在面前鲜血横流无人相助,陆以蘅还没有崩溃、没有发疯,实属不易。

“王爷您还有伤在身,可要……”可要休憩片刻,片刻也好,岳池瞧见了凤明邪揉着额角显而易见的疲乏,这几天来衣不解带都在围着这姑娘打转,可别忘了,凤明邪肩头还有箭伤。

男人拂袖不多言,将陆以蘅被药碗烫红的指尖握在掌中,手心里的沟壑伤痕因为挣扎裂开无法结痂,就连被传唤来的胡太医也曾触目惊心,刀伤、剑伤还有猛兽袭下的爪痕,大理寺中的折磨似乎成了最不值一提的伤害。

命大。

胡良泰不是第一次来救陆以蘅的性命,上一次见她就是东宫行刺,这回,呵,这回是叫人从刑场上“劫”回来的,胡太医这辈子过了半百还没见过哪个姑娘能把自己活生生搅和得这般皮开肉绽还不撒口的。

她将所有的痛苦都自己咬牙撑过来也意味着,往肚子里咽下的眼泪和苦水全都无处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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