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公主生来就享受着皇室带给她的荣耀同尊荣,众人瞧着的都是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带着当今圣上给的尊荣行到哪儿都叫人巴结。
嘉仪公主打小也是这么过来的,她生母身份算不得高贵,从小她便也晓得戴大多的帽子便要行多大的事儿。
她长到十几岁的年纪,总是和和气气,日子也算平顺。
和亲蒙古便是这一生平淡日子里掀起最大一个波澜,然而波澜过后又恢复了平静。
花季少女,总爱做年少的梦,那可梦也不过叫文帝的一句话便掐灭了去,
对蒙古的陌生,对未来的恐惧,叫她多少个夜里以泪洗面,可真到那一天的时候,她的心情却又十分平静。
她也不晓得自个是想通了,还是妥协了,还是,绝望了。
穿着大红的嫁衣坐在公主车驾上,背井离乡,远离这大沥的江山,至死也不会再归来。
她在甄真面前依旧笑得出来,收了那柄乌木扇,揣着那柄镶宝石的短刀,就这样孤身一人走向了茫然的未来。
嘉仪公主是个有大义的人,可纵然如何大义也好,越是离得蒙古越近她的心便越是不安定。
蒙古地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成群的牛羊马,同中原的山清水秀又是不同的景象。
送嫁的仪仗到得蒙古地界的那日,当时在位的布日固德大汗亲自接了嘉仪公主。
彼时她坐在车驾上,身上套着那套大沥皇帝给她准备的嫁衣,大红的盖头遮住视线,只听到布日固德爽朗的笑声,嘉仪抿着唇,面上瞧不出喜怒。
第一回正儿八经见着布日固德的时候,那新婚那日,嘉仪公主端坐在特意为她准备的帐篷里,布日固德着蒙古衣饰,挑来她的盖头。
嘉仪公主那双剪秋水的眸子对上布日固德那双沉稳的眸子,她在他的眼中瞧见了欢喜同欣赏,却又不带意思亵渎。
布日固德比嘉仪公主要大一轮,皮色略黑,留着一把胡子,眉眼一弯便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来,若是细看,他的容貌并不算的差。
嘉仪公主盯着他看了半响,弯了弯唇,复又低头,乖乖巧巧的喊得一句:“大汗……”
没有丝毫意外的,她那夜成了布日固德的女人。
她是第一回,疼着眼泪都落下来了,却只是咬着手指不敢出声,布日固德小心翼翼的将她搂在怀里,动作又轻又柔,眉眼里却染上几分连他自个也不晓得的飞扬。
他用蹩脚的中原话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布日固德的女人了。”
布日固德有很多女人,她们身形高挑,皮色健康,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她们豪爽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她们并不因为是大汗的女人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们想要什么便会主动的去争取。
在这样一群性子爽朗的女人当中,嘉仪公主显然是个一类,她身形娇小,五官精致,皮色白皙,踩着莲花布,笑不露齿,说话轻言轻语,便是拒绝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是温柔又委婉。
她吃不惯蒙古的大块肉,也喝不惯蒙古的清酒,便是身处这样的异地,作为一个异类她也没有委屈自个去将就。
偏偏就是这样不将就的性子,却越发叫布日固德得了眼。
他睡在嘉仪公主帐篷里的时日越来越多,他还会尝试着同她一道用中原的饭菜,也会听她读一段中原的书籍,偶尔也能瞧见她执笔绘画的情形。
在布日固德的眼里,嘉仪是很美的,她的美同草原上那些女人的美都不一样。
也就是这样的美,这样的与众不同,越发叫布日固德上心。
他带她在那无边无际的草原上策马奔腾,同她一道坐在草地上看那夕阳落日,他猎到的猎物总会第一时间想着送给她。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散发着温柔与善意,嘉仪晓得是怎么回事的。
可她也晓得身为文帝的女儿,她来这蒙古的目的是甚个。
来日这草原迟早是要归属大沥的,她同那个叫布日固德的男人也都会死在这片土地上。
嘉仪晓得自个不应该肖想那些个男女之情的,可感情之事,又如何能控制得住,便是再硬的心肠,在那一点一滴的温柔里也都沦陷了。
可她对布日固德的欢喜始终是含蓄的,从不表露的。
直到后来,她收到大沥送过来的密信,文帝病重,这蒙古的安逸之日很快就会被打乱。
嘉仪捏着信捂着心口,半天才喘过气来,她将那信烧了,却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一边是夫君,一边是父亲,她夹在中间,不管如何选择都不可能两全。
再后头,她的性子便变了,她再也不似以往那般内敛含蓄,她会对布日固德说。
“我想你了。”
“你今日留下来吧。”
“带我出去走走。”
“我喜欢你……”
从知道要和亲的那日起,她便晓得自个这条命是不长久的,到得蒙古,住的这许多日子,也晓得,文帝真要夺下这蒙古的地界,蒙古这边再团结也不可能是文帝的对手。
她想,总归日后是要同布日固德一道死的,那有为何蹉跎青春,让自个有遗憾呢。
布日固德对于嘉仪公主这样的改变很是惊喜,却又有些惊讶。
嘉仪公主道:“我们中原人,对感情之事一向含蓄,我的生母爱慕我的父亲一辈子,却从不敢说出口,可即便这样也未必能得我父亲多看一眼。”
她望着布日固德的黑亮的眸子认真道:“我很替我母亲感到不值。”
嘉仪公主一向不爱说自个在大沥的事儿,可她如今说了,布日固德却也没有怀疑。
后来,大沥的军队来了,蒙古那些个放牛羊马,简单的日子过去了。
男人们扛起了兵器,女人们也能上战场。
布日固德每天都变得很忙碌,他是一个和善的大汗,可也是一个并没有大多野心的大汗,当初只所以愿意和亲,为的也不过是天下太平,可没想到这么一日还是到来了。
嘉仪公主整日整夜的睡不着,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处,不上不下。
布日固德的那些女人不止一次要叫嘉仪公主推出来,大沥皇帝觊觎他们的土地,而嘉仪是大沥皇帝的女儿,她就是一个罪人。
布日固德忙得焦头烂额,却依旧将嘉仪公主护得死死的,他眸子里带着杀气,不止一遍的告诉所有人:“她是我布日固德的女人,我一日不死,谁都别想动她。”
这一场战役,来得又急又快,布日固德带领的部落,压根不能与之抗敌,并没有很久就被打得喘不过气来。
很久一段时间未进嘉仪公主帐篷的布日固德,寻了一天去见了嘉仪公主。
他说:“我差人送你离开这儿,能走都远就走多远。”
彼时,嘉仪公主低眸瞧着自个鞋尖上的绣花,闻言诧异的抬眸看他,眸中有着说不出的情愫。
她张嘴,半响才有勇气问他:“那你呢?”
布日固德是蒙古的大汗,他无奈一笑:“我自是要守护这一片土地。”
尽管是无用之功。
嘉仪公主眸中雾气腾腾,咬着唇半响,终是忍不住一头扑进布日固德的怀里:“我不走,你生,我生,你死我死,生生死死皆不离不弃……”
她哭得跟个孩子似得,一抽一抽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却还道:“你明明晓得,我父亲将我嫁给你分明是有野心的,可偏偏还要对我那般好,将我的心偷走。”
“如今,我的心在你身上,你将我送走,我同那行尸走肉又有何区别。”
她再一次强调:“这一辈子我都跟随着你,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哪怕黄土白骨……”
一向礼数周到的嘉仪公主,头一回似那泼皮无赖一般,叫人赶都赶不走。
布日固德本想护她离开这是非之地,离了自个还能有以后的日子可过,可后来他到底没能将人送走,他心里说不上甚个滋味,只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头,叹道:“那你可不要后悔。”
“绝无后悔。”
嘉仪公主铁了心的要同布日固德同声共死,可到最后也没能如愿。
整个蒙古受到大沥军队的猛烈攻击,伤亡惨重,布日固德也重伤不起。
他的大儿子,阿克多却在他人的怂恿下,趁机杀了布日固德,夺了大汗之位。
那一日,布日固德的一个女人,骑着马强行带着嘉仪离开草原,那个女人说:“大汗说,这是他唯一能为你做的事儿了,还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嘉仪公主狼狈不堪的在马背上颠簸,捂着心口,一双眸子涨得生疼,却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可她到最后也没能如了布日固德的愿望,离开草原,好好活下去。
阿克多的人将二人劫堵,当场就杀了那个女人,因为嘉仪公主还有用,便还留了一条命。
被阿克多看得死死的嘉仪公主,后来亲手杀了阿克多。
那一日,她见到了故人,也亲眼见到了战场上的残酷,她被当作人质一般扔出去,祈求着能靠她这样一个人质而叫蒙古免于战火。
阿克多幼稚,她却不幼稚,蒙古早在文帝算计的那一刻起便不可能久存下去,如今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可蒙古最后如何挣扎,如何覆灭与她而言都没有甚个干系,她想要的,自始自终不过是阿克多的命。
这些时日的隐忍,到得这一刻总算有了成效,嘉仪公主寻到机会,真个夺了阿克多的命,替布日固德报了仇,可她自个也没有活下去。
死的那一刻,她望见那碧蓝的天空,漂浮的白云,还有,布日固德浅浅的酒窝。
那儿不是战场,没有尸横遍野,他也没有受伤,依旧穿着蒙古惯常的服饰,他带着浅笑,冲她招招手:“来……”
她去了,带着满心的笑,扑进他的怀里……
那一年,她连二十岁都还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