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去殷州算不得路途遥远,下午行的官道,夜里便到了殷州城。
李玉笙在殷州城也有别院,着人快马加鞭去报得一声,等一行人到殷州城时便能直接住进去了。
李信脚步一踏进殷州城,便忍不住热泪盈眶,这才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落影笑得他一回:“你这小哭包,动不动就热泪盈眶的,日后娶了姐姐岂不是日日要哄上几回。”
李信到得自个的地盘,心里头也有得底气,见落影又口上调戏虽忍不住红了脸,却还一本正经的道:“落影姐姐是姑娘家,切莫要说这等轻浮之话……”
落影又笑他一句:“也不是甚个人都能叫姐姐轻浮的……”
堵得李信涨红了脸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调戏归调戏,可正经事儿也没落下,一行人用过晚膳,落影这才借着月光亲自将李信送回李府。
只这一去并不久,两人又神色各异的回来了。
李信一双眸子红通通的,面露悲戚之色,与方才离开之时的喜悦之情相差甚远,便是落影也眉头不展,神色凝重。
李玉笙对李信的归来有些意外,但也不是很意外。
李信一瞧便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公子哥,却叫人暗算埋在荒郊野外,若不是得罪了人,便是家中出了事。只李玉笙素来不爱管闲事,便是心里晓得这一茬也从来未曾问过。
甄明璇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见李信如此归来必也猜想到这其中许是有问题,眉头一挑便对秋荷道:“还不快去沏茶来。”
秋荷到底不是惯会伺候人的奴婢,叫甄明璇点了头这才连连点头退了下去。
屋里头没了外人,李玉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只拿着账本细细翻看。甄明璇却是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
还未有人说话,李信便鼻子一酸,又低声抽泣起来。
落影无奈,这都甚个时候了还哭,可见他一副可怜模样也舍不得斥责,只神色凝重的道:“那李家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李家到底是甚样的人家,没有人问过,李信也没有主动说过,他只说自个是殷州李家的人。
落影今儿往那李家的府邸瞧得一回,虽叫烧得黑漆漆的,连牌匾都掉落下来,可依旧能看到那李府原先是何等威风的模样。
殷州这地儿自然比不得京都,可那样的府邸在殷州也绝对能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只没想到却落得这样一副光景。
甄明璇看向李信,唤得一声他的名儿,便蹙着眉头再不说话。
这孩子只怕是自小叫家里人护得极好,丁点事儿都经不住,可若是他的家人都随着那一场大火陨灭了,那他日后又当如何自处?
若是不成长,只怕连活都活不下来。
李信弱是弱了些,可到底不是蠢的,他们李家在这殷州城算是家大业大,府中养得护卫也不少,便是真个走了火,又怎会一夕间烧得干干净净,连边边角角都不剩。
只是归家的喜悦之情成了瞬间失去所有,让他眼泪忍也忍不住,此番甄明璇唤他一声,他便抬起头来看着甄明璇,心里的直觉告诉他,眼前哥哥姐姐或许能帮他一帮。
他将嘴唇都咬破了,这才止住眼泪不再抽噎,双膝一软就要往下跪。
李玉笙眼见,伸脚踢了个小杌子到他跟前,阻他下跪之势:“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祖先牌位,你同我们非亲非故,我等也受不起。”
依旧是端着一副事不关己,不关闲事的架势,直接将李信还未说出口的话堵死了。
李信到底年轻面皮薄,眼圈一红,虽未落泪却也不敢再说话。
一时间屋内寂静下来,气氛有些许尴尬。
秋荷轻手轻脚的进屋来,将刚沏好的茶水一一奉上,很没眼见的立在屋内并不打算出去了。
甄明璇斜眼瞧得李玉笙一回,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将茶碗端了抿得一口,眉头一蹙便往案几上一搁,不阴不阳的开口:“明明是上等的龙井茶怎的泡出来是苦的。”
秋荷面色一白,抿着唇很是忐忑的道:“奴婢,奴婢不擅长……”跟着又急急道:“奴婢重新去泡……”
她慌慌忙忙的将茶碗撤下去,若是细心点还能瞧见她眼圈发红,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李玉笙将手里的账本盖上,也不多看李信一眼,只道:“夜深了,都下去歇了吧。”
意思再是明显不过。
李信抬眸,想说些甚个,可嘴巴张张合合始终都说不出口。
落影拽得他一把将人带出正屋。
屋里头只余得两个人了,李玉笙站起身来往浴房里头去洗漱,甄明璇打着哈欠瞧着他的背影,晓得一句:“口不对心……”
李信从正屋出来,眼泪倒是忍住了,可心却依旧发慌,落影将他安置下来,到底没再说些不正经的,只宽慰道:“今儿夜了你先休息,明天我陪你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甚个回事。”
李家那么大座府邸,不可能俱都死干净了,总有逃脱出来的。
李信到底年纪不大,虽然难过得不行,可一时间也没得法子,只得点点头应下,可夜里头却是一整晚都未曾闭眼,眼泪也好似流干了一般,一双眼儿涨得生疼却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落影晨间来寻他,屋里头便已经空了,只余得床上揉成一团的被子。
殷州城是李信的本家,他比落影自要熟,总归夜里头也睡不着,便一大早就起身出去打听李家的情况了。
李信是个读书人,等闲不爱出门,街头巷尾的老百姓倒是晓得李家有个少爷,却不晓得他长甚个模样。
他往那卖餐食的小摊前坐下,要了碗热滚滚的混沌,这才好似好奇那李府如何烧成这般,随意问得两句,他模样俊秀,又文质彬彬,说话细声细气的,那摆摊的老板倒也同他说上几句。
“只怕是得罪了甚个人罢,听说是通府浇了火油……”那老板说着啧啧出声:“小兄弟是没看到,那日官府来清理,抬出来的尸体真个比那十里红妆还夸张……”
似是想起那日之事,那老板也忍不住一身鸡皮疙瘩,心中叹息一声,李家在殷州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生意人,突然就遭逢如此变故,真令人唏嘘。
李信握着匙羹的微微发抖,面色也苍白难看,一身冷汗将身上的里衣都侵透了,他稳了稳神色复又问:“那这府里头当真就没得一个活口吗?”
李家这事儿闹得大,整个殷州城都在传,那老板口也不紧,问了便也答了:“有,听说李家二爷把老太太救出来了,如今正安置在小李府。”
跟着又摇摇头道:“那李家大爷当真是可怜,自个连同妻妾都死得干净不说,连唯一的儿子也知生死……”
毕竟不是自个家的事儿,说起来倒也没不能说的,那小摊老板只当李信是个小少年好奇,这会子没人也还同他说得不少,过得会子有食客,他便也住了嘴忙碌去了。
李信整个人好似从冰窖里头捞出来似得,木然的从怀里掏出银钱来搁在桌上,自个却是机械的往小李府去。
当日李信被人骗出李府大门便叫人绑了,他不晓得那些个绑匪是甚个,却晓得他们是为了财。
那几日他都叫人蒙着头,眼儿瞧不见一双耳朵却是格外的灵敏,他明明听到那些个绑匪里头有人说钱到了,可不知为何却又将他打晕带到别地活埋了。
李府是在他不见后出的事,如此算得一算倒好像是叫人算计好的,一桩连着一桩,可到底是为了财还是为了仇,还是两桩都是。
他有心往那烧得漆黑的李府看一看,可双脚踩在那台阶上到底还是转了身。
落影寻着李信的时候,他正在小李府前徘徊,一双眸子满是血丝,没得神采,却也没有了昨日初见他时的那种青涩。
“跟我来。”落影无声无息的行到李信身边,说得一句,不等人拒绝便拉着他躲到阴影处。
挂着李府牌匾的大门缓缓被打开,门房将大门的门槛卸下来,不多时便有一辆华丽的马车从里头出来,跟车的小丫鬟穿着一袭梅红袄裙,趾高气昂的同那门房说得几句,这才一甩帕子跟着而去。
落影感受到身边人不平静的情绪,转过头来看他,眉头一蹙却是问道:“可瞧出甚个不对劲来了?”
自是瞧出来了的,打断骨头连着筋,李家大老爷同二老爷哪怕是分家多时,可到底同父同姓,李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死了那许多人,小李府不说挂白,连着家眷出行还香车宝马甚是张扬。
李信一双眸子依旧红通通的,咬着唇半响才道:“我二叔原本就同我爹不甚和睦。”
话说李信一大早就去打探消息,甄明璇同李玉笙也一边用早膳一边听人来报李家之事。
李玉笙用了一碗粥,搁了碗筷,取了帕子抹了嘴这才嗤笑一句:“树大招风,财多遭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