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甄明璇是真性情，可想起往昔的甄明璇来，李玉笙心中无端多了几分内疚。
两人一处用了午膳，他索性连账本也不看了，也交给手下办事的对一对，自个则换了家常的衣裳带着甄明璇出了门。
甄明璇倒是觉得稀奇：“大忙人，你今儿倒是空闲得很。”
李玉笙将她鬓边的乱发拢到耳后，跟着一笑：“夫人最重要，别的都是其次的。”声儿一顿又道：“毕竟要往夫人喜欢一下我，必然还要叫你心里头舒畅才好。”
甄明璇咯咯笑，显然是对这番话极是满意的。
马车从别院出，行了两条街，倒是停在一处不算宽的巷子前。
那巷子来往的都是穿着粗布衣裳的普通百姓，同李玉笙时常去的那些地方大不相同。
甄明璇撩了帘子才要出去，打眼瞧得一回却是疑惑的转过头来看李玉笙，只当行错了地方。可见他面上坦然，眉眼都是笑，自个也跟着一笑，打帘先跳下去。
李玉笙平时出门不是车便是轿，因着腿脚不方便更多时候还在坐在轮椅上的，他同甄明璇一处几年，还是那年元宵借了甄真同贾谦的由头，哄得自个同她去得一回闹花灯。
今日他能抛下身份，主动带着甄明璇来这市井之地，也是极难得的了。
甄明璇嘴里不说却心里都记得，眉眼弯弯的叫人一瞧便是心情极好的。
她扶着李玉笙从马车上下来，难得的还贴心问他一回：“你可要轮椅？”
李玉笙的腿脚不便，叫他生出了自个不愿意承认的自卑来，平日里头他自来不愿意在外人跟前走路的，他情愿别个说他是废人，也好过说他瘸子。
以往的甄明璇虽然晓得他心结所在，却从来不曾说过，如今的甄明璇却同他说过好几回，没必要坐轮椅的事儿。
今日主动问起，也完全是因着李玉笙迁就在先，而她也体贴在后。
可李玉笙却摆了摆手：“不必了，反正这儿也没人认得我们。”
甄明璇面上笑意又多加几分，很是熟练又自然的挽着他的手，嘻嘻笑道：“好，看在你今儿这么识趣的份上，我也勉为其难的给你当一回护卫。”
她挽着李玉笙的胳膊往那小巷里头进，身子却下意识的帮他挡了半边。
李玉笙侧眸看她，心中一片柔意，只觉得她便是不记得那些个事儿了，可内心深处还是有记忆的。
此处的小巷俱是寻常百姓穿梭来往，支起的小摊有买吃的，有卖玩的，戴的，用的，叫卖声，吆喝声交杂在一处，显得甚是热闹。
甄明璇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地儿，用她的话说，与这些个穿着粗衣麻布被称作泥腿子的平头百姓相处，可比那些个穿着绫罗绸缎装腔作势的达官贵人相处要轻松得多。
这些人再有花花肠子也不过绕得两绕也见底了，京都里头那些个人，说句话都要七绕八绕，一步小心还就钻进人家的圈套里头去了。
李玉笙闻言点点头，对甄明璇这种说法不置可否，可随即又道：“怪不得你同甄真的姑侄感情最是深厚。”
甄明璇想了想，也没明白李玉笙到底说的甚个，还问得一句：“为何？”
“臭味相投啊！”
晓得李玉笙这是在拐着弯的骂甄明璇，眼儿一瞪，冲他凶了凶，随即眼珠子一转就冷笑道：“可不是……”
李玉笙如何都没想到，不过因为一句“臭味相投”这样的话儿，便叫甄明璇报复一回，非逼着要吃那叫劳什子臭豆腐的玩意。
李玉笙虽说幼时被皇室勾心斗角所累吃了不少苦头，可到底也是龙子皇孙，含着金汤匙出身，锦衣玉食的。
便是那时候日子过得再差也没差到要吃臭了的东西。
几块炸得外焦里嫩的黑色豆腐装在粗碗里头，浇上一勺汤汁，下点儿鲜嫩的芫荽同自家腌制的辣萝卜干，能吃辣的再挖一勺红通通的辣椒酱。
李玉笙举着筷子望着这么一碗上不得台面的臭豆腐，幽怨的看着甄明璇，甚至一度的怀疑这碗东西下肚立时便要请大夫。
甄明璇却是丁点儿不讲究，取了开水滚过筷子，便迅速的夹的一块进嘴里，咬烂吞进肚子里头了，这才笑道：“除了豆腐花，这一样也是我极爱吃的，你不说爱我爱到心肝里头了吗，如此也要同我臭味相投一番的。”
李玉笙嘴角连连抽搐，那筷子拿在手里头还觉得有股子油腻的感觉，将那粗碗里头的臭豆腐瞧得好几回，终是搁了筷子往甄明璇跟前一推：“我仍觉有饱腹之感，无甚胃口，你吃罢……”
甄明璇翻了个白眼，也不勉强他，只咬着筷子头威胁他：“话儿切莫说满，都说最毒妇人心，你日日与我同床共枕，更应当有这个觉悟才是。”
李玉笙原先也没发现她还是个这么小气的性子，记仇得很，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见甄明璇眼儿一瞪又立时乖巧点头应到：“夫人说得是，爷日后说话必当斟酌一番。”
甄明璇此一番占了上风，面上的笑意隐也隐不住，将两碗臭豆腐都解决了，这才又拉着李玉笙往别处行去。
为着照顾李玉笙的腿脚，两人行的都不快，这巷子虽小却也甚个都齐全，有甚个好看的好玩的，甄明璇便驻足多看两眼，李玉笙一笑，左右不过几个钱，立时便掏了荷包给她买了，讨个欢心。
姑娘家家的都爱美，甄明璇在那卖首饰的小摊前挑了两朵绢花，比在鬓边笑吟吟的问李玉笙：“哪个好看？”
李玉笙委实不懂甄明璇为何不爱金银玉器却偏偏喜好这等劣质的绢花，与他而言，这些个东西压根入不得眼，又何来好看之说。
不过有了前车之鉴他还是仔细瞧得一回，复又点头应到：“都好看！”说着便又掏了银钱出来作势都买下来。
甄明璇面色一黑，将那两朵绢花往小摊上一放，有些气恼的嘟一回嘴：“敷衍……”说着便转身就走。
李玉笙满头黑线，不晓得甄明璇这一桩的气恼究竟为何来的。
他忙追上去，连连道：“都好看，自然是都买的，作何又不要了。”
哪里就明白甄明璇未必就是真个觉得那两朵绢花好看，不过图个情趣罢了，可偏偏李玉笙第一回正儿八经的喜欢一个人，也没经过这些个。
往昔他身边的那些个女人，但凡软着身子哼两哼的，他只要吩咐一句，自然便有人将东西准备好，送过去，可到得甄明璇这一厢却又是大不一样的。
甄明璇走在前头，听见李玉笙这话越发觉得气恼，转头骂得一句：“呆子……”
话音才落，便叫李玉笙猛地一拽，甄明璇还未反应过来，额头便撞上他的鼻梁。
李玉笙也顾不得自个鼻子痛得发麻，伸手揉了揉甄明璇的额头，一双眸子满是戾气：“什么人？”
一女子衣衫凌乱的摔倒在地，哭得期期艾艾，听得有人说话，抬头瞧得一眼竟是个俊公子，立时膝行几步，扯着李玉笙的衣摆便哭道：“公子救命，公子救命……”
那女子话音未落，身后便紧跟追来几个身形魁梧的大汉，面带怒色。
那女子一见越发哭得厉害，撑着身子站起身来，躲到李玉笙的身后，整个人瑟瑟发抖，连话儿都说不全了。
光天化日之下，甄明璇也没得好意思同李玉笙搂搂抱抱的，自个揉着额头站到他身边，见此情形一眼便明了其中缘由，眼儿一瞟倒是率先笑道：“看这架势还是逼良为娼呢。”
李玉笙没说话，却是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揽着甄明璇往边上行得两步，将将把躲在自个身后的那女子露出来。
那女子见救命稻草丝毫不留情，双膝一软跪拜在那几个大汉跟前：“几位爷，求求你们了，我爹欠的钱我会还的，求你们不要带我走，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我是好人家的姑娘，真的是好人家的姑娘……”
那几个大汉见李玉笙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还客气的点点头，对着那女子便是嘲讽一笑：“还，你用什么还？同人家为奴为婢几生几世也未必还得起。”
跟着又有其中一大汉附和：“小姑娘，别说傻话了，你爹都将你卖了，白纸黑字的写得清清楚楚。”顿了顿又道：“劝你最好是乖乖听话，要不是吃苦头的还是你。”
那女子叫这两人的话吓得身子一缩，紧紧咬着下唇，巴掌大的小脸儿抬起来，竟是泪珠儿，好不可怜。她身上衣裳虽凌乱，可面上倒是干干净净，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眸子叫人挪不开眼儿，柔弱之态必显无疑。
“如此，几位爷便带走我的尸体罢。”看似柔弱，却又甚是刚强，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那女子竟然决绝的往那房屋的墙壁撞去。
李玉笙一个箭步上前，拉得那女子一把，可到底眼睁睁的叫她撞了上去，只不过还留得口气在。
甄明璇抬眼往他，却见他眸中一片复杂神色，说不清道不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