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天还有些寒,贾谦骑着马行在这京都的街道上,不多时便叫毛毛的细雨浇得头发都湿透了。
贾释最近多歇在军营里头,整个威北侯府就只得贾老太太一个当家人。
她今儿虽在甄真那别院里头叫轰了出来,可目的却是达到了,到得夜里头竟还兴致大好的邀了沈家人来用膳。
那沈家人本是江南小户人家,只得沈如意这么一个女儿,自然舍不得远嫁,那婚书叫藏了那么多年,从来都不曾拿出来过,此番若不是家道中落,只怕也不会舔着脸寻到京都来。
贾老太爷当年得沈家人救之时还只是个小官,如今寻到贾家的门槛都已经升到侯爷了,光是门口那牌匾就叫小户出身的沈家矜矜战战,联姻甚个的便也不敢奢求,只望能拿这婚书换写个银钱也是好的。
哪曾想那贾老太太瞧着一副精明的模样,却接了婚书瞧得一眼,连真伪都没辨,立时便当亲家来对待,她这热心却越发叫沈家人惶恐起来。
贾谦从外头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贾老太太正端着官家老太太的款儿使了小丫鬟给沈家人布菜,沈夫人同沈老爷子以及沈如意都坐得笔直,面上笑意淡淡,满是拘束。
贾老太太一抬眸就瞧见许久不见的贾谦回来了,心里一乐,对他招了招手:“阿谦,快过来沈夫人沈老爷……”
贾谦在军营摸爬打滚这许多日,一张脸早没得先头那么白,可面上的轮廓分明,很是耐看,他今日又是特意打扮一番,只一眼便叫那沈如意立时羞得低了头。
沈如意是个十足的江南女子,长得秀秀气气,娇娇小小的,虽没得闭月羞花之颜,却也瞧着十分和善。
贾谦不晓得贾老太太打的甚个主意,目光在沈家三人身上扫得一回,连停顿都没得:“祖母,你这是闹哪一出呢?”
贾老太太也没计较贾谦的不恭敬,面上的笑意却越发盛:“看你这孩子,越发没得个规矩。”又道:“你今儿来得正好,祖母有话要同你说。”
贾谦没说话,可直觉却告诉他,今日没见着甄真的事儿,只怕就同眼前这几个面生的人有干系。
贾老太太便道:“是这样的,早些年你祖父得沈家人所救,为报答沈家许了一桩婚事下来。过得这许多年来,你沈老爷这才来京都,祖母便做主委屈如意姑娘嫁你做平妻。”
这些个话早就同沈家人说好了的,沈家常年居在江南水乡,虽早些年日子过得不错,可到底也是小户人家,能嫁给威北侯府的二少爷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还是个平妻的位,哪里还敢拿乔,当下便应了下来。
此番沈老爷看贾谦一身正气,气宇不凡,再看自个女儿一副小家子气,便越发觉得高攀,是以连背脊都硬不起来。
贾谦听得贾老太太那说辞,便忍不住嘲笑出声,不用猜也晓得她定然是拿这个事儿去寻了甄真晦气,当下也没得好气,当着沈家人的面就道:“祖母,你可别搬起石头砸自个的脚,怀真郡主同我的婚事乃是圣上钦赐,你寻个民女就想抬了给我做平妻,可不是打圣上的脸,你以为圣上就那么好说话。”
又道:“祖父当年许的婚事是真是假且先不论,可郡主却是孙儿八抬大轿风风光光迎进门的,祖母若是要同沈家做这门亲事,如何也论不到我这儿来。”
沈家三人一听贾谦左一口郡主,右一口圣上,当下便唬得面色发青,贾老太太可是自来没说过这个事儿的,便更加不晓得这其中的渊源,若是他们晓得便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应下这门亲事来。
贾老太太晓得贾谦特意说了这些个话来震慑沈家人的,也跟着面色一冷:“混账东西,既然是你祖父许下的承诺,自然要兑现,我老婆子拿着那一纸婚书给你把亲事办了,圣上还能如何不成?”
贾谦嗤笑一声:“祖母你当圣上是聋了还是瞎了,孙儿的亲事是圣上指的,大哥却是尚未娶亲,若是要兑现承诺那也是大哥来。”
跟着又将目光落得到沈如意一张素白的小脸上:“更何况这位姑娘年岁不大,正好也能等一等大哥归来,兴许还能当个将军夫人呢。”
纵然沈老爷是个大男人,见识也比女子广,可这会子听贾谦说得这几句,又冒出个将军大哥来,他心里头便一阵阵的发慌,且不说高攀不高攀,就自个这家世哪里够看的,只怕她女儿进得这威北侯府来连头都抬不起来。
是以不等贾老太太再说,沈老爷便自个先打了退堂鼓:“老太太,我看这亲事还是以后再说吧,我这小女无才无德能叫老太太看上眼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可我们不过是小户人家,不敢高攀贵府。”
既然沈老爷自个将这事儿提出来,那就此算了便皆大欢喜了,可偏偏贾老太太心中不服,只当沈老爷叫贾谦几句话吓怕了,当下便道:“不可,我老婆子虽未读甚个书,可也晓得一诺千金的道理,既然已经许下的事儿,我必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见沈老爷还要说,便伸手一挥:“沈老爷也不必说了,我们贾家不是那等趋炎附势的人,不会做出那等背信弃义的龌蹉事儿来。”
这事儿贾老太太是铁了心的,九头牛都拉不回,贾谦心中盘算一番,也不欲多说,讽笑两声跟着又出了威北侯府。
他丝毫不担心贾老太太真能把那个沈什么意的姑娘塞给他,不说别的,不管是文帝还是贾皇后都不会允许她这么做。
就算甄真那郡主的身份再不得宠,可也是郡主,一个民女同她平妻,这不是打文帝的脸那是什么?
虽是不担心这事,可一想到贾老太太那恶心人的法子也着实叫人闹心,贾谦出得威北侯府,转头看着那牌匾上的几个字,不由得吐出一口气来,对着墨黑般的天空发了一个冷箭,这才又打马往甄真那别院去。
马蹄踩在街道上又寂静又冷清,不多时便有个穿着夜行衣的人男子追了上来。
贾谦的马匹未停,一双眸子望着前往不知道目光落到哪儿,声音却极是清冷的道:“去查查那沈家是怎么回事。”
话音一落,听得那人闷闷的应得一声,跟着便又不见了人影。
甄真那别院已经熄了灯,只留得正屋里头一盏豆点大的,贾谦提着酒坛轻轻松松的就上了那宅院外头的一颗大树,靠在那树杆上望着那盏忽明忽暗的灯火,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
一坛酒见了底,贾谦的面上染了薄红,他跳下来,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就着围墙洋洋洒洒写得几个字,这才将雪球儿招出来,塞进玉筒里头。
雪球儿还当同往常一样有鱼干吃,喵喵叫得两声也不走,贾谦一笑给它顺着毛笑道:“今儿没有,下回给你带双倍的。”
也不晓得雪球儿听不听得懂人话,伸着爪子舔得两回便扬着头撅着屁股三下两下便爬上了墙。
雪球儿熟门熟路的进了内室,往甄真的床榻一跳,便团着身子一脸不开心。
甄真也没睡着,瞧见它出得门便晓得必然是贾谦在外头,伸手将它抱在怀里将玉筒里头的纸筏取出来,眼见上头写着“娘子,我想见你……”
甄真将那筏子捏在手里,思忖半响还是起了身,穿了衣裳又罩了一件披风这才开了房门站在庭院内,并未往外头去。
细雨停了下来,却使得这里头夜里头更加寒冷,甄真将披风裹得紧紧的站在院内却一句话都不说,寒风阵阵吹过,冷得她牙齿直打颤,却依旧不动。
贾谦耳力好,听得那屋门一开一关的声儿,晓得她必然是站在院里头,两人隔着一堵墙,却好半天都无人说话。
甄真穿着软底鞋,冻得脚都有些发麻了,她动了动,鞋底踩在庭院里头的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墙外头的贾谦无端的就是一阵烦躁,此时此刻他迫切的想要见一见甄真,却又觉得无颜面对,嘴巴张张合合几回,终究是叹得口气,隔着墙道:“你回去罢,莫要冻着了。”
隔着那堵墙后的甄真一愣,却是气得不轻,三更半夜的到这儿来吹寒风就听得他这么一句话,感情是逗她玩儿的么。
当下脾气就上来了,不阴不阳的道:“你这是想听本郡主亲口说一句恭喜吗?”有道:“还真是恭喜贾二少爷了,一春又一春的,还真到处都是风流债。”
这话说得酸溜溜的,满满的怨气,贾谦立时就笑了,他站在墙外都还能想到甄真那咬牙切齿的模样。
他想解释点什么,可此时此刻又觉得再多的解释也显得多余,说那么多话倒不如多做点事儿,真真正正的让甄真心头舒坦。
他勾着唇伸手摸在带着湿气的墙壁上,颇为哀怨的开口:“我,只是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