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瑶从城西回到贾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面色难看,步履匆匆的行到老太太院里,也不要人报信,撩了帘子便进了正屋。
贾老太太正在用晚膳,见她归来忙招手:“如何?可有挑到合心意的?”
贾瑶出门的时候打的是去买首饰的名头,对着贾老太太也是如此说,是以才有得这么一问。
她面色苍白难看,也不答话,唤得一声“祖母”又将屋里头伺候的都遣下去,这才坐在贾老太太身边,拉着她的手含着泪直言道:“祖母,我,我有了身孕……”
贾瑶的月信迟了好多时日了,这几日时时觉得困倦,口味不佳也就罢了还总觉得恶心,她早就对自个这番不正常有所怀疑了,可一直不敢说,今日出门会见李天凌,这才顺道寻了大夫瞧一回。
她如何能想到不过一夜风流怎的就这样有了身孕,且不说她还未出嫁,便是嫁了也是不愿意给黄元正生孩子的。
贾老太太听得贾瑶这话,一时间不晓得是喜是悲,她自来也没想到贾瑶这样的身世会嫁给黄元正这等白身且家世一般的男子,可如今既有了夫妻之实若是不嫁又能如何,这会子听得她道有了身孕,眉宇间忍不住带了几分愁意。
不等贾老太太说话,贾瑶又带着哭腔开口:“祖母,您帮帮阿瑶吧,阿瑶不想要这个孩子……”
“什么?”贾老太太惊叫一声,觉得不应这般大声又将声音压小了道:“什么叫不想要这个孩子?你……”
对于腹中这块肉的到来,贾瑶早就有了打算,她神色坚定的望着贾老太太:“我要将他堕了,他就是我的耻辱,他的存在只能无时无刻的提醒着那些不堪,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耻辱生下来。”
贾老太太一个妇道人家,平平顺顺的过得一辈子,没有经过大风大浪,却也晓得堕胎是多么危险的事儿,听得贾瑶平平淡淡的说出来,整个人都唬得双手发抖,神色很是不赞同。
“不行,太危险了,这世间堕胎的女子有几个能活命的,你不能冒这个险,这要是有个万一可如何得了。”
这一刻贾老太太压根不能理解贾瑶,就算这孩子来得突然,是个耻辱又如何,可她总归是嫁给黄元正的,迟早也是要给他传宗接代,如今生了同往后生又有甚个区别。
贾瑶却是咬着唇,一双眸子猩红,半分退让都不肯:“祖母,就算真个死了我也要将他堕了,他黄元正算什么东西,如何就值得我给他生孩子,他不配……”跟着又哀求贾老太太:“祖母,你要帮我,一定要帮我……”
贾老太太连连摇头:“不行,不行,阿瑶,你这样做太危险了,若是不喜欢你生下来不管便是了,可若是堕了那是要出人命的。”
“我不要……”贾瑶扯着嗓子吼了一句,眸中的泪水忍不住低落下来:“我不要,我不要……”
她的情绪有些崩溃,额上的青筋毕现:“祖母,那个人他坏了阿瑶的身子啊,阿瑶如何能给这样的人生孩子,日日对着那孩子,岂不是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有那样的过去。”
贾老太太见孙女儿落泪,也心疼得不行,将她搂进怀里跟着也哭起来,却十分理智的同她道:“好孩子,祖母晓得你心里苦,可你万万不能一时冲动。”
“要知道,下个月你就要嫁进黄家成为黄元正的正妻,便是这孩子生下来那也是名正言顺的黄家子孙,你何苦为难自个。”又道:“如今已经是这样的情形,你便委屈些同那黄元正好生过日子便是,不管你出未出嫁那都是威北侯府的嫡出大小姐,他黄元正虽是白身又无本事,可到底碍着你的身份不敢对你如何,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贾老太太极少有这等通情达理的时候,可也是真心为着贾瑶好,一个姑娘家落到如今境地最好的法子便莫过于嫁了那人,往后好生过日子。
这天下没得不透风的墙,那些个人再是嘴碎,可时日久了便也不会将此事拿出来嚼,更何况又是远在荆州,京都里头的那些事儿便更加无人知晓的了。
可这一切都不是贾瑶想要的,不管是同黄元正有了夫妻之实还嫁他为妻,这些个都同她想的相差太远了,连钱程那样的身世她都看不上,便更加不会将黄元正这样身世的男子放在眼里,叫她收了心思好生同黄元正过日子,为他生儿育女,她如何能甘心。
她虽注定要嫁给黄元正的,可想的也不过是借着一桩有虚无实的姻缘给自个报仇罢了。
一向对贾瑶宠溺的贾老太太第一回这样反对她,这让她越发心中不忿,软着声儿还道得一回:“祖母,你晓得阿瑶想要的什么,如今虽得不到可也没得叫黄元正这样的人得便宜的。”又问她:“祖母当真不愿意帮孙女儿吗?”
贾老太太不是不愿意帮她,可堕胎这样的事儿委实太危险了,一碗红花汤下去虽能叫她心里头舒坦,可万一呢?万一出了意外不是往后一辈子没得生育便是当场就要人命的,她将这个孙女儿捧在手里疼爱了这么多年,若是要自个亲手断送她的一生,她便是再狠心也是做不到的。
她张了张嘴,却是躲闪的避过身去:“阿瑶,这事儿祖母不会帮你的,你是祖母的心头肉自然不会害你,可这会若是帮你了,那便是害你一辈子的事儿……”
贾老太太摆明了态度,贾瑶也无可奈何,咬着唇将心里头那些个苦楚都咽了下去,一双素白的手捏紧了拳头,沉默半响这才应道:“好,阿瑶明白了。”跟着抬起眸子来,淡漠又疏离:“谢祖母宽慰。”
她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贾老太太还没会出其中的意思贾瑶便已经撩了帘子出去了。贾老太太看这满桌佳肴,也没得食欲,深深叹口气红着眼儿暗自道声:“作孽啊,作孽……”
贾瑶从贾老太太院子出来的时候面色瞧着还算正常,可进了自个院子便周身散发着戾气,屋门一关便将里头能砸的都砸了。
等心里头的气顺了,这才又开了屋门,着人拿了笔墨来细细描得一副丹青图连夜往外头送去。
第二日一早八宝酒楼送点心的小斯便来了,满满的一食盒里头装的都是店里头有名的点心,贾瑶接了将里头的点心一碟碟的拿出来,这才见到食盒最底部的匣子。
屋里头没得伺候的,她便将那匣子打开来,细细瞧得一回里头的东西,心里头发紧,额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
她心里头晓得这盒东西意味这什么,可到底不过沉默半响将匣子一盖着人将药熬了。
满满一匣子就熬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水,拿细白瓷的小碗装了送到跟前,只闻到一股苦涩的味儿。
她坐在那儿半响不动,手心都是黏腻腻的汗,直到碗里的药凉了这才捧起来一饮而尽。
那药效来得慢,却极猛,贾瑶躺在床榻上只觉小腹一阵一阵的疼,身上的冷汗早就湿透了衣裳,她双手紧紧捏住锦被,嘴唇都咬破了,这才觉得身下的暖流淌下来,身下的被辱渐渐湿透。
贾瑶睁着眼儿突然就哈哈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身上那股子疼痛慢慢的被疲惫代替,直到瞌上眼儿。
等她再有感觉的时候,贾老太太正在床边拉着她的手抹泪,嘴里苦苦的,身上也没得那黏腻的感觉,她睁开眼儿望着贾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张了张口却发现说不出话来。
屋里头弥漫着药香夹杂着血腥味儿,熏得她头痛,隐隐约约的还能听见贾释在屋外发落下人的声儿,听着那声儿似是极恼的,一个个的俱都叫打杀了。
贾老太太见她眸子睁开,忙抹了泪,来不及说别个只唤道:“大夫,大夫,人醒了,人醒了。”
贾瑶看见一个老态龙钟的大夫进来,粗糙的手指搭在她腕上,不多时又出去了。她心里头反反复复的就是一个念头,她还活着,唇边勾起浅笑,活着就好。
贾释在外头同那老大夫说话,听得老大夫的交代复又掏了几章银票出来,那意思再是清楚不过,待送走老大夫他便面色一沉,大步跨进贾瑶的内室,见她睁着眸子看自个,便越发忍不下怒意,冷声道:“你要死怎的不死干净点。”
贾瑶没说话,也说不出话来,唇瓣上还有被自个咬出来的洞,一双眸子水汪汪的,她如何舍得死,她死了那些个害了自个的人岂不是个个都能逍遥自在,她不能死,她要看着那些人如何被自个踩在脚下。
贾老太太见贾释这样说贾瑶,心下忍不住就骂他:“她可是你亲生的女儿啊,你就这样狼心狗肺的?”
贾释对自个这个女儿曾经有多疼爱现在就有多厌恶,闹出这样的大事来贾老太太还要维护,他便更加痛恨:“我没她这样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