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和一路急急地引着路,弋栖月和烈倾带着几个随从急急地向着大水边赶去。
几人心里都明白时局分寸——东国公主在北宫落水,若是有个好歹,不好解释,两国的关系也必受影响。
南国本就是宿敌,偏偏如今西国又不安分……
弋栖月的手拢在袖中,兀自攥紧成拳,她在花园间几拐几绕,终于瞧见了那一片大水,可是只瞥了一眼,便颦了眉来。
淮柔已然被人救上来了。
而救她的人……
那个男子一袭月白色嵌紫色云纹的长衫,外袍给了一侧的小厮拿着,他浑身湿透,未束的长发还滴着水,贴附在肩头、脊背和胸前。
而此时淮柔面色煞白,死死攥着他的手臂,浑身哆嗦着往他怀里钻,一边钻,还一边颤颤巍巍地:
“夜哥哥……柔儿就知道,夜哥哥会救柔儿的……”
夜宸卿方才将淮柔从水里救出来,这公主全然不会水,又莫名其妙地落了那般远,以至于他将她从水里捞起来也费了不少力气。
此时周身是水,但头脑还没昏花,夜宸卿瞧见那边的一袭红衣,那熟悉的身影,正要放开淮柔立起身来,谁知淮柔迷迷糊糊依旧拽着他不肯撒手,纤瘦的手臂颤抖着紧紧环住他的肩头。
“夜哥哥,别走……”
“别……离开柔儿……”
夜宸卿颦了颦眉,可此时,弋栖月已然走上前来。
一袭殷红的长衫,长发上别了个银簪,弋栖月行至他面前,垂下眸子来瞧着这两个人,眸子里的光华夜宸卿瞧不懂。
“……陛下。”夜宸卿终于开口,可是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已然有些嘶哑。
而就是这么一会子的功夫,淮柔闭着眼睛,似是听见了脚步声,竟然抱着夜宸卿就往他怀里瑟缩,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弋栖月瞧着这副情形,心下却莫名觉得熟悉。
可不是么。
当初时芜嫣以苦肉计设局害她,墨苍落冲到门口去抱起时芜嫣,那二人的身形,大抵也是这般吧。
只是……
当初那两个人,让她在五大派前丧尽颜面。
如今这二人,让她在一众人前被戴了一顶绿莹莹的帽子。
好,很好!
一旁的烈倾已然看不下去了,当即便冷声道:“人都救上来了,就该松开了罢,二位都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而淮柔闭着眼,闻所未闻,依旧是死死地拽住夜宸卿。
夜宸卿咬着牙,他想甩也无从甩开——如今的淮柔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住他。
“公主再不松手,便是不伦不义,且恕在下依理行事了。”烈倾也多少瞧出了端倪,手抚上腰间的短刀,眉眼里已经有了冷光。
一旁的弋栖月却抬手按住她的手,声音平淡无澜:“救上来……便好。”
“……陛下。”淮柔终于张开眼来,声音带颤。
弋栖月略一低头,一对凤眼瞧着她。
“陛下……方才柔儿落水,幸亏夜哥哥出手相救,此事,不干夜哥哥的,皆是柔儿的错。”淮柔咬着牙说着。
弋栖月冷冷而笑——这些女子也真是有趣,当着男人的面,都欢喜一脸无辜地将事情揽下来,时芜嫣如是,淮柔亦如是。
淮柔瞧她这副样子,咬了咬牙,强撑着继续说:
“但是,此番,柔儿的命,便是夜哥哥的了,如今,女孩儿家的贞操也不好交代……还望陛下……”
弋栖月闻言冷笑。
这淮柔是真傻,还是落水刺激糊涂了?
公然向一个皇帝,索要后宫里的男侍?!
这淮柔以为天家颜面是大堂里的地毯,任人践踏?!
“湛玖。”弋栖月不由得她说完,已然冷冷启口。
湛玖领着几个侍从几步赶上前来,几个人用了力气,纠缠了一阵子,终于将淮柔拽了过来。
一旁淮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忙不迭地叩头:“陛下,陛下息怒!柔儿年纪小,任性,不懂事,请……”
“朕的年纪不比她大多少。”弋栖月瞧都不曾瞧他一眼。
淮川闻言身形一滞,再说不出话来,高大的身形伏在地上,却是在颤抖着。
陛下的年纪不比她大多少……
陛下,也要为所欲为吗?
淮川心里明白,如今柔儿这般做,无疑是在践踏北国皇族的颜面,挑战弋栖月的底线。
真计较起来,只怕东国出面也保不住她!
一旁,碧溪和湛玖领着人将几乎不省人事的淮柔带了下去,弋栖月则眼神一转,低下头去,略微眯起眼来,看着夜宸卿。
夜宸卿此时心里一片乱麻,这一日的事情混乱无比,又莫名其妙地全不在他意料之中,自从他看见淮柔落水,他便知道,他若是不救,也是有错,若是救,也是有错。
而陛下,又偏偏来得这般巧。
他抬着一对凤眸,看着弋栖月那一对妖治美丽的眼睛,说不出话来,却忽而觉得心里涩涩的。
而弋栖月就看着他这一副前所未有的狼狈模样——长发凌乱,浑身湿透,水顺着他那漂亮的下颌一路流落,她目光再向下移,便瞧见了他袖上似有似无的胭脂色……
女人的胭脂色。
呵,瞧瞧,这就是昨日夜里抱着她,跟她说,他会一直在的那个男人。
有的时候人们只知道信誓旦旦,却忘了后面还有一句不思其反。
心里又冷又涩,可是弋栖月明白,自己终究也不是淮柔,不可能那般任性,不能任凭天家的颜面落地成土。
“委屈你了。”她垂下眸子来,却是俯下身去扶着他的手臂,示意他可以起身。
待夜宸卿立起身来,她的声音平淡依旧。
“把外袍穿上,莫要着了凉。”
一旁,早已吓得颤颤巍巍的小厮才回过神来,几步上前来,将袍子给夜宸卿披上。
夜宸卿只是垂着眼,一言未发。
——事到如今,他又能说什么呢?
淮柔的话这般露骨,一切的辩解都是苍白!
烈倾在一旁瞧着,藏在袖里的手早已捏成了拳。
——陛下,生生吞咽了多少羞耻和委屈?!
烈倾不知道陛下对于这个男人在意不在意,但是她知道,即便是不在意,这个男子身为陛下的夫侍,大庭广众之下跳入水中救起另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随后又有这等事,已经足够让陛下怒火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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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依淮柔的作为,完全可以以淫乱勾结之名,直接处死!”回了养心殿,烈倾狠狠将面纱掷在桌上。
淫乱勾结?
弋栖月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语,却是莫名其妙越想心里越不舒服。
“若是个寻常人,处死便处死,可是……她是东国的公主,朕不能动她,朕……不敢。”她咬了咬唇边,声音很低。
不错,她弋栖月不敢。
便是年纪小也不敢任性,因为没人惯着她,给她收拾烂摊子。
“我北幽和南国本就不和睦,如今西国事态混乱,若是和东国裂痕再加大,那么再加上南部三州之乱,到时候,北幽,恐怕便真的是苟延残喘了,烈倾,朕不能任凭生灵涂炭,不能做亡国之君。”
“臣替陛下委屈,替陛下颜面无光。”烈倾红着眼睛咬了咬牙。
“不若……陛下动不了这公主,便处理了那男子,以正后庭之风。”烈倾想了想,忽而又道。
弋栖月一愣。
“朕……”她咬了咬唇,踟蹰着,却只吐了一个字出来。
“陛下,夜公子求见。”此时此刻,庸和却忽而小心翼翼地入了屋,垂着头,声音很低。
烈倾哼了一声,一拂袖子便向里屋走。
“陛下,臣从窗子里跳出去。”
她走了几步,复又压低了声音:“陛下……别再委屈自己了。”
弋栖月沉了口气:“小心着窗子外面的矮树。”
烈倾眼圈一红,闷闷应了一声,身形一闪便没影儿了。
弋栖月看着庸和,终于点了点头:“让他进来罢。”
庸和小心翼翼地出了门,将夜宸卿唤了进来,孰知弋栖月瞧了夜宸卿一眼,忽而淡淡道:“免礼,坐下罢。”
夜宸卿颦了颦眉,却是几步上前,垂下眸子来,单膝跪在她面前。
弋栖月默然揉着自己额头一侧,瞧了他几眼,终于沉沉启口:“怎么,想好了?打算随着淮柔公主回去,对她……负责?”
夜宸卿抬起眸子来瞧着她:“陛下,臣下不敢不救她,当时众人皆不会水,东国的公主,不能在北宫出差错。”
他平日鲜少解释,可是这一次,他哑着嗓子,把一切都说了。
弋栖月眯了眯眼:“不错,夜宸卿,你说的不错。”
“是朕,应当谢谢你。”
夜宸卿一颦眉,看着她眸子里的冷光。
弋栖月也瞧着他,瞧着他凤眸里一如既往的顺从和温柔,她突然觉得格外可笑。
倏忽间,她已扬唇笑了:“可是,夜宸卿,你真以为朕傻么?”
“空穴来风之事能有多少,东国公主拽着你的衣裳,一口一个夜哥哥,说知道你会救她,说你不要离开她,你以为朕看不见、听不见?”
“白日里长桥上,她拽着你的袖口,你们二人纠缠了许久,你以为朕不知道?”
夜宸卿闻言,眸子却是一沉:“白日的事……果真是陛下算计好的?”
心里一涩,他转过头去不再瞧她,苦笑。
陛下,早便算计好了一切,是不是如今这番话,也仅仅是为了天家的颜面?
“算计?”弋栖月眯了眯眼。
的确,这是她的算计,可她算计的,本来仅仅是这二人熟识,哪里想到,竟能一刀捅开这露骨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