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掩映,弋栖月一路走到溪边。
琴案旁坐着的当真不是那位抚琴的婢女了。
如今,一袭玄色长衫的公子,墨发束起,身形对着溪水,手下琴声潺潺。
弋栖月忽而觉得琴声和琴的好坏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毕竟从夜宸卿手下出来的曲子,都是这般好听。
而最重要的也不是琴音。
单是瞧着他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弹琴,她便想凑上前去。
屏息凝神,弋栖月蹭到了亭子边上。
却也不唤他,依旧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末了单手挑起夜宸卿一绺头发,她一低头,从他背后,将下巴靠在他的颈窝处。
夜宸卿的身形一滞,手下的琴音亦是漏了一拍。
弋栖月启口,话语却格外正经。
她压低了声音,朱唇凑近他耳畔:
“南国可是给了你消息?”
夜宸卿只觉得她周身的冷香霎时间迫近而来。
可是听她说话,仿佛又是为了保密而刻意接近他。
于是他稳了稳心神,只是淡淡道:
“大体一样,只是南国有人多捎来一句话。”
“——说南国陛下今晚会到。”
他的声音很低,很平淡。
仿佛说着事不关己的事情。
弋栖月算计着,自己本应是开心的,因为他如此平平淡淡、不易被人察觉地,却是将所有该说的都说明了。
可是心里却又隐隐地不甘心着——
夜宸卿,朕在你旁边,如今你怎的半分紧张都没有?
天色太暗,他的发很长,又微乱,以至于她瞧不见他耳朵的颜色。
于是女皇陛下理所当然地想着——
不若去碰碰他的耳朵,瞧瞧她凑得这么近,那耳朵是否发烫。
弋栖月当真这么做了。
于是好端端弹着琴、好不容易稳了心神的夜宸卿,忽而又觉得,趴在他肩头的陛下,忽而一歪头开始蹭他的耳朵。
他的身形不由自主又是一个僵滞。
这边弋栖月蹭了一蹭,却是发现这耳朵滚烫得紧,一时间心里又得意了起来,竟是不知饱足地又一偏头,启了朱唇便轻咬住他薄脆的耳廓。
被她靠住的人,身子一抖。
他这么一反应,弋栖月也回了神来。
于是松开他的耳朵,算计着自己这般做是不是不合适。
孰知夜宸卿这厮,却趁着她松开的功夫一偏头,彻彻底底将他的耳朵从她面前移了开去。
弋栖月瞧见他如此,心里便燃起了一股无名的火。
“你躲什么?”
她压低了声音,哼了一声。
夜宸卿那边声音缥缈得紧,他淡淡道:
“北国陛下此来,可是来谈正事的。”
弋栖月被他这句话狠狠地堵了回去。
——是了,他的意思是……他是整颗心都只想同她谈正事,而她还算计着,觊觎他这个人?
越想越憋屈。
可是弋栖月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莽撞的女皇了。
她吞了一口气,在他耳畔笑得分外有礼:
“夜君阁下说得不错,朕自然是来谈正事的。”
夜宸卿闻言略一怔愣,分毫也不稀罕她这隔阂有礼的语气,可是她凑上来,他又觉得……自己若是随她闹腾,未免显得不堪了。
他觉得自己别扭得很丢人。
“北国陛下请讲。”
话语却是客气依旧。
弋栖月心里的火窜得更高了,面上却依旧客套得很:
“自然要说,只是……”
“既是谈正事,夜君一边弹琴,朕一边说,只怕是不妥。”
“何况阁下弹着琴,也更容易被人听见,到时候事情可就不好处理了。”
夜宸卿这边没出声,弋栖月挑了眉又笑道:
“不若夜君随着朕到亭子一旁,只说上两句便好。”
语罢她施施然直起身子来。
而夜宸卿又岂能不给堂堂北国皇帝这个面子?
他压了弦,随后拂袖站起身来。
而此时弋栖月已经站在亭子一侧,面上带笑向着他挥了挥手。
“来,夜君阁下,过来。”
夜宸卿皱了皱眉,觉得心里颇不是个滋味,可是瞧着她的模样,礼节的笑意,站得很是庄重,又觉得——
大抵是真的有事要同他交代罢。
于是夜宸卿颔首,举步向着她走了过去。
可谁知,理她还有大抵两步远,面前的陛下突然一闪没了影。
夜宸卿一愣,可眨眼的功夫,背后探过一双手来,手中抓着一条带子,二话不说便封上了他的眼睛,还飞快地打了个结。
霎时间,夜宸卿眼前便是一片漆黑。
耳畔还……传来陛下一声轻笑。
此时的弋栖月,手里拽着自己白日里揣在袖子里的、多余出来的一条束腰,轻轻松松地蒙上了夜宸卿的眼,而这厮如今被蒙着眼,还是一副不曾反应过来的模样。
她索性趁着他被蒙眼瞬间失去方向感的空当,拽着他便往亭子下面的草丛里翻。
可她没料到,夜宸卿这厮被蒙了眼,迷迷糊糊地,竟是在落下去的一瞬间一个翻身。
于是当他二人落了地,弋栖月发觉,这厮又一如既往地垫在了她下面。
他依旧是暖和得紧。
可只是这一瞬间,弋栖月只觉得此前的疏离隔阂都消失了。
夜宸卿,这厮如今别别扭扭的,可是关键时候半分犹豫都没有。
她唇角一勾,随后低下头去,对着这厮的薄唇便蹭了蹭。
身下这厮起初似是别了别头,最后下巴被弋栖月强行钳住,便也学得怪了,安安稳稳半分动静也没有。
像一块儿木头一样任凭她折腾。
可如今的女皇陛下,只因为落下来时候他那一个翻身,心思莫名地开朗了起来。
抱着他便蹭,似是要没完没了了。
直到她抬起头,眯了眼对着自己身子下面这块儿毫无回应的木头眯了眯眼睛。
夜宸卿被蒙着眼睛,依旧是全然瞧不见。
自然也瞧不见女皇陛下的目光。
只是觉得那带着冷香的柔软移了开去,他稳了稳心思,随后沉声道:
“北国陛下不是要说正事的?”
弋栖月伸手描画着他的脸,笑道:
“朕还能骗你不成,自然是说正事的。”
夜宸卿沉了口气,依旧是淡淡的语气:
“北国陛下请讲。”
孰知女皇陛下却泼皮一般地笑了:
“不必讲了,现在……朕不就在做正事?”
夜宸卿身子一僵。
可倏忽间弋栖月一偏头便凑到了他颈项处,一个灼热的吻结结实实落在了颈脉之侧。
女皇陛下有毒。
只是一个吻,硬是逼得他讲不出什么来,却偏偏又……拒绝不来。
于是夜宸卿只是躺着,任凭她轻勾慢挑剥了他的外衫。
直到她纤细的手指撩拨到他里衣的衣襟,夜宸卿终于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若如此为正事,北国陛下应是认错人了。”
他沉了口气,语气平平淡淡的。
弋栖月一垂眼,眸光略过他扣着她手腕的手,随后勾挑起唇角来:
“认错了?”
“那你是何人呢?”
夜宸卿继续淡淡道:“夜某,名……”
孰知话未说完,北国的陛下,已然一俯身子,朱唇狠狠落了下来,一举封了他的口。
末了又在他耳畔低低地吹了一口气,笑道:
“不必说了,说了……也没什么用。”
“除非你能说出朕的对错,只可惜……”
“孰对孰错,如今……你说不清。”
——夜宸卿,你若是说得清,又怎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弋栖月说话似是随意,她心下却是涩涩然。
夜宸卿面无波澜地转过头去,只想将自己可怜兮兮的、估计已经发红发烫的耳朵从她口中救出来。
“北国陛下既然不知对错,便不应贸然动手。”
“否则,以后只怕要后悔。”
弋栖月眯了眯眼,一转头,可是身旁这厮早已将头转了过去。
“朕做过的事从不后悔。”
“夜君阁下是怕自己后悔?”
夜宸卿皱了皱眉,却也不转过头来。
“如今的事,夜某谈不上后悔不后悔。”
“反正,左右都不吃亏。”
弋栖月闻言愣了愣,随后却是笑了:“好,既是夜君阁下不怕吃亏,事情便好说了。”
她又低了低头凑近他,勾唇笑道。
“来,夜君,松手?”
夜宸卿依旧扭着头,如今倒也庆幸自己给她蒙了眼睛。
若是自己还能对上她那一对惑人的眼睛,只怕做不到现在这般平淡。
弋栖月只觉得手腕被扣着依旧很紧。
于是她眼睛一转,此番却是刻意放低了声音,有些可怜兮兮道:
“方才落下来好像划到了,你松手,疼。”
谁知话音一落夜宸卿这厮的手便松开了。
“划到哪……”
夜宸卿三个字说出口才意识到中了圈套,可是薄唇却再度被堵得严严实实。
弋栖月勾着唇角,死死地抱住几次三番中了圈套的这厮。
这个能轻而易举看出她苦心设的局的男人,几次三番都要栽在这种小伎俩上。
如今这次更是傻,显然是她第一句话没得逞,又补了一句糊弄他,可他竟真信了。
只是……这厮瞧着傻乎乎的,她偏偏欢喜的紧。
而被她按在下面的夜宸卿,心下暗自叹口气,末了也只得认了。
可算计了算计,觉得自己也没有错。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没有划伤固然是好,若真是伤到了,如何耽搁得起?
于是夜宸卿又暗自觉得,自己松开手全全是对的。
这边草木繁盛,那边小径上,隐隐却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