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栖月慢悠悠地将话说完。
夜宸卿闻言,不动声色,只是在心下暗自想着,今日陛下是怎么了,为何……好像偏偏瞧着易无书不顺眼。
易无书闻言,本就像一滩泥一样瘫在桌子上的他,索性彻彻底底地卸了力气,低低地哼了一声,便没了声音。
却是……大抵醉迷糊过去,也没想明白自己为啥被灌酒。
一旁的侍从算计着方才北国皇帝和东国夜君都发了话,又小心地请示了一下,见那二位皆有允准之意,便赶忙带着自家主子下去了。
弋栖月安安稳稳坐在原处,看着侍从搀扶着易无书离开,心里算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来。
“如此,朕便也先回了,夜君阁下自便。”
弋栖月的唇角扬起一抹礼节性的笑意,对着桌案对面的男人低声说着。
夜宸卿愣怔了片刻。
心里却倏忽间很不舒服,他不喜欢看她礼节性的笑容,尤其不喜欢看见她对他这般笑。
即便是曾经,她将他按在身下,勾唇而起,那带着三分诡谲与戏谑的邪笑,看来都比这礼节的笑意让人舒心。
可夜宸卿身为东国夜君,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年纪轻轻,早就是政治场的老手。
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漠然颔首:
“别过。”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弋栖月心里有些凄凉,可自己又想不分明这凄凉的由来——是不是她暗暗地还在希冀着他能予她几分温存,可误会如此,明知是不可能的了。
弋栖月晃了晃头,清醒一二,随后撑着桌案站起身来。
可是强灌醉了易无书的她,如今又岂会好受?!
站起身的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
眼前一晃,随后又是一黑。
感觉自己在往下栽落,直到身边伸过一条手臂来,稳稳地扶住她。
这个人的怀抱很暖和,很结实。
他的长发落下来,轻扫她的面颊,微微发痒。
弋栖月心里动了动,可是下意识地嗅了嗅,却又觉得不是自己熟悉的气息。
于是,迷迷糊糊地伸出手肘来,抵住对方的胸膛。
似乎是一个潜意识里、抵制对方靠近的动作。
墨苍落就这么抱着自己昔日的小丫头,可谁知她却极为不适应地、似是有意,又像无意地与他生了隔阂。
他不着痕迹地颦了颦眉。
可是墨苍落也是聪明人,到了这等场合上,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更何况夜宸卿便在对面,他墨苍落自然是不肯丢半分脸面。
“陛下,我们先回去。”
墨苍落低低地说了一声,随后抱着弋栖月转过身去。
于是,桌前众人,便只能看见他那宽阔的肩背。
“诸位,陛下醉了,先行别过。”
墨苍落末了转过头来,对着全桌人低低说了一声,嗓音是他一如既往地冷清和苍凉。
弋栖月醉得不轻,迷迷糊糊地靠在他怀里,脑海中一片昏花,唯一有意识的,大抵便是用手肘撑着他的胸膛。
墨苍落的怀抱很结实,很稳,他抱着她一步一步往回走去。
身后,桌案上,无影咬了咬牙,随后低下头去。
却见自家主子,此时此刻,身为桌案上仅剩的一拨人,主子自己执了酒杯,满上酒,不知是在敬谁,还是在自酌,只是轻轻浅浅地将一杯酒送入口中。
无影本是有些懊丧,因为墨苍落抱着弋栖月转身,他什么都瞧不见。
可如今看到此等情形,心下却又庆幸,多亏那墨苍落转了头。
只怕那二人……若是有什么亲昵的举动,不知自家主子会如何。
“无影,走罢。”
夜宸卿平平淡淡的声音,打破了无影的思绪。
他忙不迭地点头:“是,主子。”
却是一路无言。
无影便小心翼翼地随着自家主子回了房去,如今主子为‘夜君’,便住在王爷皇子一席的客房里,无影瞧着,如今这房室的隔壁院落,好像恰恰是昔日里淮柔的房室。
如今他候在门外,夜宸卿早已入了门去。
无影是孰知自家主子的,主子只要不是醉得不省人事,喝毕了酒,便一定会回来洗浴更衣,把周身的酒气悉数去掉。
如今应当也是,他便在外面安安稳稳候着罢。
可谁知,无影想要安生,这世事偏不让他安生。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便觉得有人在接近。
这个人的气息有些奇怪。
仿佛是在刻意藏匿着自己气息,又仿佛是不曾藏匿,一路晃晃悠悠,无影心下有些不安稳,架起小心来往一边瞧,却只见——
北国的女帝晃晃悠悠的,似是还带着几分醉意,有些鬼鬼祟祟地往这边走。
无影一愣,可倏忽间人已经到他面前了。
弋栖月索性靠在一侧的柱子上,半抬起眼睛来看着他:
“让朕进去罢。”
她说得很直白,大抵也是因为醉了。
无影愣了愣,心里有些疑惑,可是身为主子的侍从,他不会出这等差错,回了神,低声道:
“北国陛下,恕难从命,这是东国使臣的房室,北国之人,不可随意入内的,否则只怕是不和礼节。”
弋栖月闭了眼,低低地哼了一声:
“这里只你一个人,让朕进去罢……”
“刘公公。”
无影整个人心神一颤,不曾想到,自己的身份当真被这北国陛下瞧得一清二楚。
可马上又回了神:
“恕难从命,北国陛下,这不合礼节,也不符合主子的命令。”
弋栖月抬眼看着他,愣了愣,忽而低下声音去,话语几不可闻。
“朕就想瞧瞧他。”
“不一定要让他瞧见朕,只是朕想瞧他。”
“因此事情只有你知道……你不说,便什么都不会发生……”
无影锁了眉头:“陛下,恕难从命。”
弋栖月头脑昏昏沉沉的,她一咬牙,随后低低地哼了一声。
无影此时以为,她似是要知难而退了。
谁知这北国女帝却忽而扶着身后的柱子直起身子来。
“夜宸卿,朕知道你在里面。”
她忽而哑着嗓子,加大了声音,说出这一句话来。
无影一惊,下意识地要拦她:“北国陛下,不可!”
弋栖月抬手甩开无影拽着她的手。
“夜宸卿,你听着……”
“北国陛下,不可,请……”无影还在坚持。
弋栖月又加大了声音:
“夜宸卿,朕怀了你的孩子。”
无影的身形一僵。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门内人的身形亦是一僵。
弋栖月却趁着这个间隙摇摇晃晃地冲上前去,抬手便推开了门。
可谁知这屋子的门槛也是个麻烦的东西,加上她本就醉得迷迷糊糊的,一脚绊上去,整个人便向着屋子里头栽倒。
可是心里却是安安稳稳的……
终究也是预料之中的,被人稳稳地接在怀里。
夜宸卿洗浴完了方才出来,便听了外面的半程。
外面那二人起初的话语倒是听得不分明,但是弋栖月最后扯着嗓子吼出来的这几声,他听得一清二楚。
弋栖月被他扶住,靠在人家怀里还下意识地嗅了嗅。
的确是熟悉的味道,她还是喜欢这样的气息啊。
而她接近的一瞬,夜宸卿的身形依旧是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一声‘陛下’,险些便要脱口而出。
他讪讪收了口,心下却又笑——
是了,叫了三年,岂是想改便改,说改便改的?
可弋栖月却依旧不安生。
其实……若她没醉,大抵也不会弄出这等荒唐事。
只可惜她醉了。
醉得迷迷糊糊,趁着墨苍落有事离开,摇摇晃晃地下榻,跑来寻。
醉到她会扯着嗓子喊出一句‘朕怀了你的孩子。’
如今她察觉到男人稳稳地、小心地抱着她,弋栖月得寸进尺一般地伸出纤细的手臂来,牢牢地锁住他修长结实的腰身。
随后偏过头去,唇角蹭着他方才洗浴完,微微发热的胸口。
他的身子颤了颤,这么久了,依旧如此。
弋栖月却是个贪心的,如今好不容易过来了,索性继续向着他凑过去。
两条手臂锁着他愈发得紧,她微微抬头,朱唇撞落于他光滑的锁骨。
吻落下的一瞬,被她抱住的人似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略一低头,弋栖月能感觉到,他那熟悉的气息便在她额前掠过。
却是终究也没有落下来。
醉得迷迷糊糊,弋栖月只隐约觉得自己颇不甘心。
随后移了手臂,便要向上勾住他的颈项。
抱着她的先是温顺地一低头,随后却是一手扶着她,另一手,稳稳地扣住了她方才抚上他肩头的手。
他修长、温热的手紧紧地扣在她的手腕上。
弋栖月一愣,可随后依旧是像一滩泥一样,向着人家身上黏。
夜宸卿低头瞧着她,墨色的眸子里光华有些凌乱,心里亦是晃了晃,可终究只是单手扶稳了她,扣着她手腕的手一转,竟是趁势摸了她的脉。
他是会摸脉象的。
弋栖月迷迷糊糊地任由他扶着,见状也是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模样。
直到夜宸卿垂着的眸子抬起来,光辉闪了闪,瞧着她。
“够了。”
他偏了偏身子,不让她继续往上贴。
弋栖月低低地哼了一声。
明知……是自己谎称怀了他的孩子被发现了,却依旧不卑不亢地瞧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