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褆怀里抱的正是密答应。
密答应一身素白裙袍,腰身纤细,未施胭脂的脸上泛着年轻女孩子才有的红润。密答应唯一接触过的男人只有康熙,然康熙毕竟已近四十,与胤褆相比,实在差距甚远。胤褆身上那股精力旺盛的、充满雄性体味的、甚至是玩世不恭的姿态,无一不让密答应着迷。她如泥浆一般攀在胤褆身上,衣襟微敞,嘴里颠三倒四的乱喊乱骂。
当凌肃初震惊在胤兰的亲吻里时,胤兰已经被自己听出胤褆的声音给吓坏了。
紫禁城说来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对于皇帝的性,事能在敬事房下成立专门的有司负责,一年到头皇帝每天宿在哪儿,每个妃嫔来月事的日子等等,这些都是可以光明正大进行讨论的,甚至会记载成文字,以便需要时随时翻阅。对于男女之情,却又异常的苛严。宫人之间不许私私相授,后妃与皇子之间不能单独见面,甚至连公主与皇子之间都会有明显的界限。
胤兰敏锐的感觉到,与胤褆私会的女子,是皇阿玛的后妃。
凌肃初出宫后,在宣威将军异样的眼光里,坦然相对,“父亲,如果可以,我想请求您在虎枪营为我安排一个职位。”凌肃中倏然炸开,全身鸡皮疙瘩,气急败坏的说,“你以为虎枪营是你不想去就不去,想去就能去...”宣威将军打断他的话,神情中透着一丝激动的喜悦,“是为了兰公主吗?”
“嗯。”凌肃初轻声应道。
如果要迎娶一位公主,大概有很多事需要他努力。他的人生原本是毫无目的的,出身高贵,衣食无忧,没有什么值得他费心竭力。他厌恶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他生性孤僻,不需要朋友亦可安静充实的度过一天。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想成婚生子。
直到遇见胤兰。
宣威将军和颜悦色起来,“去虎枪营没问题,你明日同我去趟裕亲王府上,事情自然可以办妥。”他多年来难得赞许的望着膝下长子,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欣慰,“你有这个想法很好,既然兰公主青睐于你,是你的福气。”
凌肃中倒是羡慕,“你何时认识兰公主的?你一个捕头...”
“肃中,不许这样同你大哥说话!”
三父子心怀各异的回到将军府,翌日宣威将军不负约定,早早起身领着凌肃初往裕亲王府请安。福全是个四面玲珑之人,又是补缺的小事,没说两句话就应承下来。
再说昨日夜里蓅烟往慈宁宫偏殿面圣,康熙正歪靠着软椅假寐,由良嫔立在旁侧侍奉茶水诸事。殿中静悄悄的,做道场的鼓乐声已经消停,举丧的臣子命妇皆已依着次序出宫,整个紫禁城突然从一种极度热烈喧哗的气氛中坠落,显得异常的岑寂阴森。
蓅烟入殿的时候,刺入鼻尖的檀香,使她忍不住连打了三个喷嚏。康熙从半睡中惊醒,见了她来,恍惚里竟然笑了笑,说:“天冷了,多穿点衣裳。”眼中的暖意随着心中慢慢弥漫出来的悲恸渐渐消逝,他直起腰,问良嫔,“什么时辰了?”
“回禀皇上,已经过了子时。”良嫔俏生生的回答着,又从旁侧小炉子中倒出一碗热茶,捧到蓅烟面前,反客为主说:“江主子请喝茶。”
蓅烟没拿正眼看她,径直走到康熙面前,问:“可用过晚膳?”
“皇上晚膳吃的是...”良嫔欲要搭话,被蓅烟一斥,“还有没有规矩了?”潜台词是这儿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良嫔受辱,求救似的望向康熙,康熙却说:“你下去吧。”
“...是。”
待良嫔走了,康熙才握住蓅烟的手,鼻尖阖动,眼泪簌簌往下滚,“蓅烟啊,朕...”除了灵堂哭灵,康熙再未在任何人眼前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原本世人为故去的亲人举办丧礼,是为了给痛苦的人一次光明正大毫无尊严礼仪痛哭的机会。先人们的意思,大概是说,故人已逝,哭完这最后一次,任何人都要放下对故人的执念,开始新的生活。可是于康熙,来说,任何时候,他都没有肆意妄为的机会。即便是哭灵,也更多的是在礼节之内。
康熙哭到气绝,哭到撕心裂肺,哭到蓅烟无法说出任何言语去安慰他,只能看着他哭,陪着他哭,由着他哭。从出生始,康熙的身边就只有太皇太后,他能倚仗的人也只有太皇太后。无论他多大的年纪,无论他多么的想要摆脱太皇太后的挟制,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太皇太后一直都是他最为信赖的依靠,就像心里最为稳固的一座大山,有她在,大清就乱不了。
现在,他的依靠没有了,他的身后空无一物。
往前走是大清帝王,往后走是万丈深渊。
这一夜,是蓅烟亲自伺候康熙就寝。用温巾给他擦脸,热水泡足的时候特地煮了茶包给他敷眼睛。为了让他睡得舒服,把所有的侍从都赶到了外面,连夜值的宫女都赶跑了,留她一人在屋中给他按揉肩膀和腰背。康熙恸哭一场后,陷入了持久的沉默,他在黑暗里忆起旧时种种,小时候他贪玩,忘了写师傅布置的文章,被太皇太后用戒尺打了掌心。登基时年幼,满朝文武跪在脚边时心有畏惧,是太皇太后坐在他身后小声鼓励他。大婚时,亦是太皇太后做主娶了赫舍里氏,或许,这也是他一直不大喜欢赫舍里氏的缘由之一。他也做过许多叛逆的事,带着太监偷偷出宫,玩得忘乎所以,夜半才回宫。故意冷落太皇太后挑选的后妃,去宠幸宫中的官女子,最过分的是,他曾有一段时间与赫舍里氏水火不容,碰都不愿碰她...
所有这些,太皇太后都容忍下来,依然耐心的劝诫他成为一个明君。
甚至在蓅烟的问题上,她也妥协了。任由他去长沙,任由他带回蓅烟,任由他把蓅烟养在西暖阁里,甚至最后任由他把六宫统摄之权交给一个汉女。
寂静辽阔的黑夜里,康熙越发的惦记起太皇太后的好。
康熙道:“蓅烟,如果立佟妃为后,朕希望你不要难过。她是太皇太后遴选的,朕无法违抗她的遗愿。”蓅烟静静躺在一侧,许久都没有声响。康熙侧过身揽住她的腰,把脸亲昵的埋进她的脖颈里,“是朕,对不住你。”
他是皇帝,一生里甚少感觉到抱歉,无论做什么,都觉是理所当然的。偏偏对蓅烟,总是觉得愧疚,总是觉得少做了一点什么,或许,她就是前世来向他要债的债主吧。
蓅烟轻叹了一口气,她的嚣张与傲然在此刻消弭殆尽。她手心相叠侧身枕在颊边,她穿过黑雾凝望着康熙,说:“我大概是来还债的,老天爷隔着几百年非要把我送到你眼前。”
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来还债的,但两个人...一直都彼此相爱。
“你答应了?”康熙问。
“我不答应还能怎样?”蓅烟翻白眼。
“你不生气?”康熙忍不住微笑。
“生气呀!”蓅烟说。
太皇太后的丧礼结束后,康熙就昭告天下,册封佟佳氏瑶儿为皇后。因为丧期不宜设宴,遂取消了册封礼,只命二品以上王公大臣、内外命妇入宫朝拜了一日便算礼成。
佟瑶儿很是不痛快,但明面上没敢表露。如今她有足够的理由随时随地的召唤蓅烟觐见,又联合了太后,没事就寻蓅烟的不痛快。后来她又不知道从哪儿得知,说兰儿与御前虎枪营的侍卫走得很近,便连忙的使人去调查侍卫的身份。
凌肃初丝毫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成了皇后眼中的棋子。虎枪营的侍卫并不是他的目标,至少要做到总领的位置,才能配得上兰儿吧,他心想。
所以皇后召见凌肃初的时候,凌肃初懵懵懂懂就去永和宫。
佟瑶儿今年二十七八岁,比凌肃初大不了几岁。当她看见威猛俊朗又年轻力壮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时,心间猛然一跳。她初见康熙时,便有这种感觉,是一种被雄性气体征服的快感。她有些洋洋得意,想着这些年轻的男人女人将玩转在自己手心,隐隐觉得痛快。
德贵嫔立在身侧,笑道:“不愧是宣威将军的儿子,气势果然威武。”
凌肃初谨守着礼节,低眉垂脸,眼神都没有往外瞟一下。他朗声道:“请问皇后娘娘召见微臣有何吩咐?”佟瑶儿端坐正中宝座,摆出皇后的架子,用最为庄重的语言道:“前几日你母亲入宫请安,提及你,说你年纪大了,想为你娶一门婚事。”一顿,眉梢露出一丝狐媚狡猾,接着说:“你觉得咱们宫里的公主们怎么样?如曦公主、兰公主...”
“微臣不敢。”凌肃初跪下,不动声色的说:“微臣身份卑微,不敢觊觎公主!”
“有什么敢不敢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让我去跟皇上说,皇上准会答应!”佟瑶儿摆出和善的样子蛊惑人心,又道:“怎么?你有旁的心上人了?”
“微臣没有。”凌肃初回答。
“等着吧,我一定让你把公主娶回家!”佟瑶儿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