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妃有孕后,对肚中胎儿期望甚大,她终日闲于寝宫养胎,不论是平妃请她去议事,还是太皇太后宴请,她都推说身上难过,闭门不出。离临产还有三四个月,御医觉她肚皮太大,旁敲侧击般叮嘱她多行走多运动,甚至要少用膳食,以防生产时胎儿过大导致难产。
在宫里,容妃算是老一辈了。她是入宫最早的几位妃嫔之一,比康熙要大两三岁,前有两胎在襁褓中病殇,名字都未曾取,幸有二公主常伴左右,方不至于抑郁悲戚。
蓅烟在慈宁宫门口撞见容妃时,差点没认出来,过了身才又退回去,福身道:“臣妾失礼,请容主子恕罪。”容妃习惯性的捧住肚子,挤出两层下巴,笑道:“我倒也没瞧见你呢。”
两人相携走入慈宁宫,见太皇太后与太后站在院中,旁边几个面生的女子在跳鸡毛毽子,心下疑惑,未敢多看,只是迎上前行礼,“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给太后请安。”
太后虚扶了一把,太皇太后倒似没瞧见一般,盯着踢毽子的姑娘们笑了起来,“小心些,差点撞头了吧!叫你额娘知道你在哀家这儿捱了痛,保不准背地里要骂。”
一个穿着打扮稚嫩娇艳的妮子伶俐道:“老佛爷,您来试试?”说完,像一阵风似的窜到蓅烟前头,挽住太皇太后的手臂,“您试试呗,给咱们开开眼界。”
“哀家一把老骨头,哪里经得起你折腾。”太皇太后似乎心情很是愉悦,对着小女孩子蛮横的要求也没生气,她忽道:“江贵嫔可爱踢毽子?”
蓅烟忙道:“回禀太皇太后,臣妾没有踢过。”
她确实没有踢过,在21世纪时,各种娱乐活动多得是,踢毽子这种游戏早就过时了。穿到大清朝后,她终日生活在江无和江蓅玉的脸色底下,根本没有安然的闲暇时候。
“没有踢过毽子?”小女孩子像是见到了什么怪物,瞪大着眼睛,红唇微撇,“我一生中头一回听说有人没踢过毽子。”太后嗤笑,半含宠溺道:“你才多大点年纪?哪里就一生了?”
旁边玉竹亲自拿着巾帕给小女孩子拭汗,小女孩莫名的笑弯了腰,“我自己来。”又朝蓅烟没大没小的叫嚷,“你想不想试一试?”
蓅烟用眼神请示太皇太后,未料小女孩子挑眉乐道:“她怕你?”
太皇太后一愣,拿手指戳在她额头,“也就你不怕!”再看蓅烟,已是另外一幅神色,冷声道:“既然让你试试,你就试试。听说你每日跳绳强身,踢毽子亦能健体。去吧。”
蓅烟可没有跳绳强身,她只是腰身日益粗大,想减肥而已。
等等...她每次跳绳都穿着寝衣寝裤偷偷摸摸在寝殿里面跳,为的是不叫人知道,太皇太后是如何知道的?暂时压下心中疑惑,蓅烟接过宫女手中的鸡毛毽子,学模学样的踢起来。可她哪里会啊,颠三倒四,奔来跑去,一会毽子挂在树梢,一会砸在自己头顶,把在场的人乐得前俯后仰的大笑,脸是丢尽了。
没几下功夫,蓅烟已是汗水涔涔,气喘吁吁,简直要令她晕厥。
孙国安正巧站在院门处喊:“皇上驾到!”蓅烟如获大赦,疾步走到容妃身后,与她一并屈膝:“臣妾见过皇上。”蓅烟未抬眼,已听见小女孩子稚声稚气的喊:“皇上表哥万安。”
康熙笑声郎朗,“你长高了不少。”
“我都十三岁了,自然该长高了。”小女孩子站在康熙旁边仰面望着,眼眸闪闪,是企望、是崇拜、是敬畏...康熙亲昵的摸摸她的发心,“你一来,隔着两条宫街都能闻见笑声。”
小女孩子得意的扬起脸,“我额娘说了,旁的事我帮不上忙,若能逗太皇太后笑开怀,也是我的福分。”康熙点点头,没有再言语,径直走到太皇太后身边,“孙儿给太皇太后请安,给太后请安。”太后扶住他,道:“亏你来得及时,再迟些,她可就出宫了。”
康熙回头看住小女孩子,“既然太皇太后和太后都舍不得你,你便在宫里住一晚罢。”小女孩子无半点卑怯模样,含着笑张口就答应了一声。
蓅烟先以为人家表哥表妹见面实在不容易,况且小女孩子娇俏开朗,倒也讨人喜欢。可渐渐的,形势很快就变了味。首先是太后,她把小女孩子拉到康熙面前,说:“佟家的孩子迟早是要嫁入宫的,你喜欢不喜欢皇上表哥?”接着是太皇太后,她对皇帝道:“瑶儿已经满了十三,你大婚时仁孝皇后亦是十三的年纪,已能为爱新觉罗家生儿育女了。”
康熙未推辞亦未答应,当他走进慈宁门的时候,便已知道此番太皇太后召他来的目的。他轻描淡写道:“等内务府的秀女名目递上来了,再请太皇太后和太后挑拣。”
佟瑶儿露出小女儿神态,羞赧的垂下脸,绞着衣襟垂下的玉穗子。
康熙转了话头,朝容妃道:“听御医说,你的身子颇为笨重,晨昏时需多加走动。饮食上也要多加注意,朕已命御医院开出膳单,从今日起,你每日所食朕都要过目。”
容妃面露庄严之色,大肚子愈发的高挺,“臣妾明白,请皇上放心。”
又略略寒暄了几句,康熙便起驾要走。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同蓅烟说话,甚至没有与她对视。佟瑶儿不知深浅,亦是骄纵的小孩子脾性,她攥住康熙袖口,“您还没瞧我踢毽子呢,那位江贵嫔可有意思了,她没有踢过毽子,一会儿踢到树上,一会儿砸到自己头顶,可好笑了。”她原是想留住康熙,与自己多说几句话,未料反而惹了康熙动怒。
康熙顾着太皇太后和太后的面子才强忍着性子,说:“你若想要进宫,就该先学会宫里的礼节。江贵嫔是朕的嫔妃,怎能容外头的人随意嘲弄?”
他威武严厉,语气苛责,佟瑶儿顿时红了眼眶,手足无措。
太皇太后沉下脸,她无从辩驳康熙的话,便把怨气算在蓅烟身上。历史上说孝庄多么多么的睿智英明,是杰出女政治家,这些都没错。可是,在对待孙儿的婚姻问题,她和古往今来的老太婆都没有区别——总要琢磨着如何对付孙媳妇。
蓅烟算不上她的孙媳妇,顶多算一个小妾,可是康熙喜欢啊,康熙喜欢她那她就有错。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哀家拿她逗个乐怎么了?犯得着你训斥瑶儿么?”说着,把佟瑶儿拉到怀里抱着,替她抹去眼泪,“她多可怜啊,当着你的面都不敢哭出声。”
康熙默然叹了口气,软下性子,伸手放在佟瑶儿头顶,“表哥没有训你,别难过了。”佟瑶儿二话不说,反身径直扑到康熙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圆润的下巴抵在他的胸口,眨巴着泪水涟涟的眼眸,“您别生气,我再不敢就是了。”
“嗯。”康熙颔首,“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圣驾一走,院子里陡然变了个样。太皇太后待蓅烟越发没有好脸色,连毽子也不让她踢了,仿佛看见她就很心烦,说:“你回去吧,曦儿该找你了。你如今是当额娘的人,该时刻惦记着孩子。好好看顾皇家血脉,就是你的福气。”
蓅烟在太皇太后跟前就跟小虾米似的,只有点头哈腰的份。
她说:“是,臣妾谨遵太皇太后教诲。”
出了慈宁宫,蓅烟深深的呼了几口气,方大摇大摆的回枕霞阁。曦儿果然在院门口望眼欲穿的等着,看到蓅烟身影,远远儿便开始咿咿呀呀手舞足蹈。
暮秋喜滋滋的道:“方才敬事房的人过来传话,皇上召您今夜过去。”康熙近来没有闲空往后宫走动,一概的侍寝在皇后驾崩后,皆由平妃来排序督促,甚至更加严格。所以轮来轮去,一月里,蓅烟至多有三个晚上能与康熙清清静静在一起。
今夜的召寝,算是三个晚上以外的另一次,故而令暮秋高兴。
“你瞎乐什么?”蓅烟抱过曦儿,想起选秀在即,像佟瑶儿这般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都入宫了,可见将来竞争压力山大。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越活越回去了,如果是刚开始穿到清朝那几年,知道康熙要娶十三岁的姑娘,她定会把“变态、神经、色.情.狂”之类的名头全部都冠在他的身上。可是现在,见得多了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但也绝没有到能侍个寝就觉得高兴的地步。
她又不是动物,怎么会满脑子都想着那档子事?
反观康熙,这档子事该他烦心才是。后宫老婆那么多,一圈儿轮下来就要花十天半月。而且每三年一选,一批又一批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往他床边推,他能保持体力扛下去也是不容易。思及此,蓅烟不禁轻叹:“这一个又一个的往宫里送,何时才是个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