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离和方锦怀有过一次私下洽谈。
不再是王爷和太子的谈话,而是两个大国的皇帝之间的推心置腹。
这次谈话的内容很简单,关于梁靖国的出兵相助弥夏所应该得到的报酬。
方锦怀指明了要带走虞翎:“她与你在一起,只有无穷无尽的苦难,你把她困在这四方天地,应付你未来那些莺莺燕燕的女人们,凭什么?”
沈君离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她是朕的皇后,是弥夏万民的皇后,你要带走一国之母,弥夏将会把这视作梁靖国对弥夏的挑衅。”
方锦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
“难道虞翎去了梁靖国,就不用面对你后宫里那些莺燕成群的女人了?”沈君离反问一句,大家都是新皇,面对的局面困顿几乎是一样的。
谁知方锦怀竟然真的正色道:“对,她不用应付,我保证,我的后宫里只会有她一个人。”
沈君离先是被他噎了一下,随后便觉得可笑。
给的承诺越大,到时候承诺破碎之时便会越痛。
也许他真的能够做到,一年,三年,可是绝不可能永远,这就是帝王家的迫不得已,没人能够幸免于难。
“她是弥夏的子民,她的家在这里,她的根基在这里,她死后的灵魂也将回归这里。”沈君离将手上的念珠搁在桌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你带她去梁靖国,让她背井离乡,让她离开她的根基,梁靖国的臣民会怎么看她?怎么对待她?你指望你的大臣们,你的子民们,对一个虎视眈眈的异国皇后俯首称臣?”
“你考虑过虞翎的处境么?”
“她属于这里,方锦怀,她不属于你,更不属于梁靖国。”沈君离站起身来,走向坐在下首的方锦怀。
方锦怀直视于他,难以否认沈君离所说的,可是却也难以给予肯定:“她也不会属于你。”
“也许我比你更幸运一些,属于弥夏,而不是梁靖,不是么?”沈君离轻笑起来,抬手示意自己的总领太监于都将两国二十年休战协议递到方锦怀的面前,“梁皇,回吧。”
“我要亲自问问虞翎,如果她愿意跟我走,沈君离,你拦不住的。”方锦怀把那卷协议搁在桌子上,挑眉看了他一眼,大步离开了议事大堂。
虞翎依旧住在太和殿,凤鸾宫的修葺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大量的宫女太监正在进行最后的打扫和摆置,婧怡为了此事欢喜了许久,虞翎却心烦得很。
原以为天谕受尽苦楚,如今已经苦尽甘来,哪晓得这丫头就是不死心的要去听什么所谓的秘密,让她连瞒一瞒的办法也使不上了。
张显荣。
又是张显荣。
他是天谕的盔甲,却也是天谕的软肋。。。
一旦触及张显荣,天谕就一点理智也没有,真是叫人十分头疼。
而此刻她看着这位坐在堂中喝茶的梁靖国新皇,更是头疼。
方锦怀倒是一点也不像来问什么话的,反倒像是做客的,虞翎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说服沈君离然后一路穿过来到太和殿来的。
他十分自觉地指挥着太和殿里的宫女,要她们给他一份上好的酥油点心打打牙祭。
虞翎揉了揉眉心,深吸口气坐直身子:“方锦怀。”
“嗯?”他挑眉看了一眼虞翎,又把目光落回眼前的杯子:“茶是好茶,我要一份你的糕点,你不至于不给吧?”
倒不是什么糕点不糕点的问题。
看在方锦怀救了自己的份上。。。虞翎劝说自己一句,忍这一次,深吸一口气:“你在本宫这里,已经坐了两炷香的时间了,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方锦怀摊摊手:“做客啊,我来看看你,虞翎,我要走了。”
虞翎倒是不惊讶,他是梁靖国的皇,早就应该走了。
可是他应该去找沈君离,去要他应该得到的报酬,然后风风光光的离开弥夏,回到梁靖接受举国欢庆。
而不是坐在这太和殿,跟她一个皇后要一份酥油点心来消磨时光。
虞翎无奈的撇眉,语气里面满是惫意:“本宫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你到底要干嘛?若是没有什么旁的事,你可以吃了点心再走,本宫恐怕不能奉陪了。”
说完虞翎便给婧怡递眼色,婧怡如今做了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把象征少女的青丝长发盘在脑后,换上了深色的宫装,看上去成熟稳重了不少。
婧怡刚刚扶着虞翎站起来,方锦怀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说还不行么?这一言不合便做要走的姿态,你跟谁学的?”
虞翎得逞的坐回去,理了理衣摆:“这倒是不用学,你讲吧,本宫听着。”
方锦怀斟酌了一下,在虞翎期待的目光中,选择了直截了当:“虞翎,我要回梁靖国了,你跟我一起走。”
虞翎花了好几分钟才听明白。
方锦怀用的不是询问的语气,他不是在问她要不要跟他走,他说的是‘你跟我一起走’,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沈君离把自己的皇后让给梁靖国的皇?
虞翎不大相信,沈君离虽然不是什么忠贞之人,但是夺妻的耻辱虞翎不认为他能够忍受。
“本宫是弥夏的皇后。”虞翎把‘皇后’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方锦怀,你疯魔了吧,本宫哪儿也不会去。”
“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方锦怀站起身来,“你愿意跟我走吗?”
虞翎闻言觉得方锦怀这样郑重其事的样子有些可笑,她想要的,如今都已经有了,她不想再去尝试一些别的什么,也许是她的心已经被那一场大火烧的焦黑腐烂,她已经不能够轻易相信什么,也不能够轻易再去改变什么。
去梁靖国,和在弥夏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给了本宫想要的一切,你还能给本宫什么?本宫并不需要别的什么。”虞翎伸手摸上冰凉华丽的座椅扶手。
方锦怀站起身来,朝着虞翎走来:“虞翎,江山拱手,我只要你。”
天谕独自一人坐在关押郑灵儿的偏殿前。
郑灵儿声嘶力竭的咒骂虞翎已经一个半月了。
但郑灵儿还尚有一些理智,给她的吃食她一律不会推诿,大约也是晓得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这些天来她的嗓子也有些哑了,骂人的话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句,实在没有什么新意。
天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也许是听见郑灵儿的咒骂声,晓得有这么一个快要被逼疯的大家闺秀锁在这里,她才能够对自己的苦难稍稍感到一些公平。
这个世上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不幸的人。
她不是独一份,上天也并不是独独为难她。
天谕觉得自己和虞翎很相似,却又没那么相似,比起虞翎的果敢来说,她对于自己的感情问题总是显得极其窝囊。
虞翎敢坦诚的告诉沈君离‘我不爱你,我们之间只是互赢的交易’,也敢坦诚的告诉她‘我从不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当虞翎问到自己心里有没有张显荣的时候,她却总是回避逃脱,连承认的勇气也没有。
哪怕张显荣待她之心天地可鉴,她还是没有勇气去接受什么。
甚至一次一次的怀疑他,质问他。
到了如今,她连去质问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坐在这里,不想承认沈允沐的话对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虞翎站到她身边的时候,天谕的心猛地被攥紧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么,也许是怕虞翎带着她去对峙,也许是怕虞翎带来了张显荣的答案。
不过虞翎的心思显然没有放在这里,她开口说话的声音有些晦涩哽咽:“天谕,方锦怀走了。”
天谕一愣,抬头去看,却见虞翎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像是要哭的样子。
可她的表情依旧是淡漠的,如果不是偶尔抽动一下的嘴角,天谕还会以为她是风扑了眼睛。
虞翎是个没有眼泪的人,被砍了一刀,再背后受箭,痛到咬破嘴唇,虞翎都没有落过一滴泪,甚至还可以对她微笑。
天谕从没想过虞翎也会有泛红眼眶的一天。
“不对,不能再叫他方锦怀了,他的名字是方璟乾,梁靖国的皇。”虞翎的嘴唇抖得厉害,“天谕你知道么,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羡慕南宫天娇,羡慕南宫天媚,连郑灵儿,我都羡慕。”
天谕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我没得选。”虞翎深吸一口气,“我这一生啊。。。没得选。”
她抬头望天,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将郑灵儿的咒骂清晰的送到她的耳边。
虞翎握紧手中的一方残缺玉佩,蓝田镂空雕花玉佩,他当着她的面摔成了两瓣,他把其中一块递给她,指尖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
方锦怀看着她,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来:“虞翎,你真是一个狠心的人,你把我的心偷走,然后叫我离开。”
“我承诺过你,我会帮你,如今我再次承诺你。”
“无论何时,只要你送来这半枚玉佩,刀山火海,我也会回到你的身边来。”
“虞翎,我走了,最后我还想告诉你,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