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翎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这一月里,每一天都有新鲜发生的事情传到她的耳朵里。
沈君离处置了郑煜嫡系,于神武门外午时抄斩,郑国公府的国公之位由旁系郑炆取代。
御医院的太医大幅度清换,先皇所用的大部分的太医皆被新鲜血液取代。
朝堂之上,保留旧臣,给予虚衔剥夺实权,提拔新人骨干接手国家的真正核心力量。
沈君离渐渐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新皇了,他知道该怎么安顿民心,也知道该怎么整顿朝纲,他是龙之子,与生俱来的政治转圜能力展现的淋漓尽致。
册封皇后虞氏,贤妃南宫氏的旨意在他登基之日晓瑜天下万民。
尊其母妃杨氏为太后,号淳敬太后。
贤妃南宫天娇亲自将皇后的宝印宝册送到虞翎暂时歇息的太和殿后殿,凤鸾宫正在重新装潢,淳敬太后搬到了敬慈宫,从前的青椛宫赐给了南宫天娇。
她跪候在门口请皇后金安。
无论是在王府,还是在皇宫,她永远都要矮虞翎一头,她永远都要跪在这个女人的脚下,从前要唤她“王妃”,如今要唤她“皇后”。
而南宫家如今还能够被委以重任,是因为太子和她姐姐南宫天媚最后关头的回心转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虞翎希望南宫天娇能够明白这个道理,她肚子里现在怀着沈君离的孩子,不要再仗着这些妄图对她使一些幼稚的把戏。
虞国公府,如今已经变成了弥夏的地基,任何想要撼动这根地基的人,都会被覆灭。
天谕从南宫天娇的手上接下宝印宝册,她对着婧怡试了试眼色,婧怡便明白的上前搀扶起了南宫天娇。
“皇后娘娘凤体违和,想必贤妃娘娘也知道,您在虞国公府遮风避雨的时候,咱们娘娘正在为了皇上打天下,皇后娘娘现在需要静养,娘娘您在这里磕了头,心意我自会转达,娘娘请回吧。”天谕端详着这一卷圣旨,说这话的时候轻描淡写,显然并没有把这位贤妃娘娘放在心上。
南宫天娇吃了这么一个闭门羹,握着符柳的手微微颤抖,她知道张天瑜与虞翎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好友,她忍下一口气,福身称“是”,转身离开了太和殿。
天谕顺手便把宝印宝册递给了一旁的婧怡:“替你家主子收好,往后你便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总领姑姑了,娘娘身边的奴婢奴才你皆要亲自挑选调教,婧怡,你跟着你家主子那么久,想必是可以做得很好的。”
婧怡福身,点点头:“是,伺候皇后娘娘的人,必然是要忠心耿耿,奴婢会尽心调教。”
天谕满意的点点头,伸手将等在另一边的两个姑娘唤过来。
其中一个看着很小,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极了府里提拔上来的碧荷。
“这是我在张家的两个贴身丫鬟,如今跟着我进了宫中,很多东西礼仪都不清楚,便劳烦你也一同调教一番,日后跟在我与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总归是要知根知底的更为可靠一些。”天谕拉起那两个姑娘的手,“大一些的唤作柳儿,小一些的唤作怜儿。”
说罢,又指着婧怡:“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总领姑姑,你们往后要叫婧怡姑姑,去吧,好好学规矩,宫中不比府上。”
直到婧怡带着柳儿和怜儿走远,消失在转角,天谕才收回目光。
虞翎的身子已经渐渐好转,伤口已经结痂,她也能够在暖意洋洋的中午时分下地行走一番了。
已经是夏日了,聒噪的蝉鸣声响彻宫墙。
宫中已经恢复了他该有的肃穆秩序,每个人都在各自的位子上兢兢业业的做着分内之事。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张显荣了,他被指定为张家新的本家,为皇家财政做出该给的贡献,她的母亲也被重新接回了张家,按照沈君离的意思来看,似乎是想让天谕嫁给张显荣。
“天谕。”
虞翎不知何时从床榻上走了下来,炎炎夏日她却还披着一件外衫,看上去格外的羸弱:“怎么坐在这里发呆?”
“皇后娘娘。”天谕伸手扶她,让她坐到身边的廊椅上。
“皇后娘娘?”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她已经疲懒太久了,从阎王那里捡回一条命来,却没想到要将养着这么久,“整个皇宫都这么喊,你也这么喊,真难听,叫我虞翎。”
天谕轻笑出声,握住她的手:“好,叫你虞翎。在旁人跟前,我再叫你皇后娘娘。”
“我觉得我已经恢复得不错了,我已经能。。。”虞翎大概是想展现一下自己的身子康复的极好,她挥举了一下右手,被天谕拦下了。
天谕对她摇摇头,笑起来:“消停些吧,以后有你烦的时候,现在你多躲躲懒,等到凤鸾宫完工的时候,你将会在皇后的大殿接受南宫天娇的膜拜,然后。。。”
“然后为沈君离安排选举秀女,安抚臣心。”虞翎接着道,对这件事显然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沈君离的心不会一直都在她的身上,虞翎从重生那日开始,就再也没有奢求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要虞家安好,只要现世安好,逢场作戏。。。本就是这深宫之中人人都熟练掌握的生存技能。
从今往后,这宫里的女人,将会像花园的花朵一般,随时更替,永不凋零。
只有有用的聪明人,才能活下来。
“沈允沐还在天牢里边?”虞翎突然转了话题,“你之前说,他要见我,并告诉我一些事情?”
天谕点头:“他说他知道我的腿是怎么没的,可是他不愿意告诉我,说要你在的时候,才会说。”
虞翎闭上眼睛靠着柱子,感受阳光跳跃在眼皮上的感觉,轻笑起来:“我们其实没有必要见他,有些事越是想要藏得深,就越是藏不住,我们迟早能查出来,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天谕垂下眼帘:“我想听他说说看。”
想听他说说看?虞翎睁开眼睛,觉得有些诧异。
天谕是不喜欢裕亲王的,对于他这样的请求会转述给自己,虞翎就已经觉得很惊讶了,现如今天谕竟然说,想要听裕亲王说说看?
“再等等吧,等我好了,我们就去。”虞翎没有问她为什么,其实也并不想知道为什么。
人们做事很多时候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可能就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可能是错觉,可能是直觉。
听他说说又何妨呢?
难道能够救他一命么?大概是不行的。
所以虞翎对于天谕这样莫名的请求并不反驳,她默许天谕随心所欲的活着,只要她开心,什么都可以。
得到虞翎的肯定,天谕如释重负一般,她也怕虞翎不愿意再见到裕亲王。
很显然的一点,天谕看的很清楚,虞翎对于裕亲王的感情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对手。
虞翎恨他。
可是天谕不知道这样的恨意从何而来。
但她不会愚蠢的去问虞翎这样的问题,对于上位者的秘密视而不见,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
“郑灵儿还在后殿么?”虞翎出声询问,打断天谕的思绪。
“是,等着你去给她裁决。”天谕挑挑眉,“这位王妃从前娇弱得很,现如今看来跟着裕亲王久了,性子也烈起来了。”
虞翎梛逾的笑起来:“怎么?她在后边骂我?”
天谕瘪瘪嘴:“怎么说呢,作为一个闺阁小姐,你觉得她会骂人么?与其说骂你,倒不如说诋毁你,诅咒你,这位小姐嘴上可一点也不饶人,死到临头了还是晓得要让自己痛快一番,希望见到你的时候她还能这样嘴硬。”
虞翎不满的皱起眉,打量了一番自己:“我长得很吓人么?我觉得我还算和蔼。”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被虞翎的这句话逗乐。
沈君离走到太和殿外的时候,便听见了两人爽朗的笑声,月余以来,他几乎没有任何的空闲来看一眼虞翎,只能从不断回禀的太医口中得知她一日比一日更好。
虞翎有着坚实的习武底子,身子的承受力、抵抗力和康复力都不是那些千金小姐可以比拟的。
她熬过了最艰难的一关,再也没有人也是把她带走。
他命令所有人都在外边守候着,独自一人走进了太和殿。
虞翎看见他的时候怔了一下,她以为至少还要半个月,至少等到凤鸾宫修葺好,沈君离才会到凤鸾宫去见她。
她完成了她的承诺,他也给了他应该给她的一切。
他们扯平了,两不相欠。
她坐在廊下,不施粉黛,素衣素裙,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脑后,就像当初秋季围猎场上他初见她那般模样。
沈君离对着天谕点头示意,他不能在这里呆很久,只是来看看虞翎而已:“好些了?别在外边坐太久。”
虞翎顺从的点头:“多谢皇上关心。”
沈君离的眼角突兀的抽了一下,王府的时候,她恭敬的叫他“王爷”。
如今,她恭敬地叫他“皇上”。
他们的距离一直在不停拉远,无法靠近,她还是对他这样冷淡的疏离。
沈君离对她点了点头,两人相视无言好一会儿,他似乎有努力的想要跟虞翎聊些别的什么,可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已经转身走了很远了,虞翎突然喊住了他:“皇上。”
沈君离有些疑惑的回过身来,虞翎看了一眼身边的天谕,沉声道:“皇上,裕亲王和裕亲王妃,可以留给臣妾处置么?”
沈君离再次被她的话蛰了一下。
从前她从来不自称“臣妾”,如今她做了皇后,反而适应得更好。
他不在意裕亲王和裕亲王妃如何,只留下一句“可以,但不能留活口”后,大步离开了太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