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离的感慨被虞翎听在耳里,像是惊雷一般。
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已经晓得了什么吗?
知道了也好,免得难为她再费心解释。
沈君离抱了一会儿松开她,没有提昨晚的事,反而仔细的叮嘱她:“你才发了热,一会儿太后发丧,人多,你尽量到角落去,实在不舒服就躲躲懒,身子是自己的,你不要一味逞强。”
他竟然这样关心她?还教她躲懒?
虞翎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意来:“王爷不是应该叮嘱我不要失了分寸落人话柄么?”
沈君离扯了她一下,外头的脚步声近了淑妃神色倦态的走进大堂来,她看见沈君离还很惊讶:“离儿?你怎么在这儿?”
说完就看见沈君离拉着虞翎的手,一下子了然:“怎么,你还怕我亏待你的虞翎,特地跑来看看?”
沈君离没接话,捏紧了虞翎的手,道:“时辰到了,母后,咱们早些过去吧。”
淑妃也没有那个心思打趣他们两,仔细看了一番,穿着打扮都没有问题,只是虞翎实在是太素净了,也罢,随她去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太华殿而去,路上还正好遇到了皇后的仪队从敬慈宫那个方向过来,皇后脸色不好,淑妃行礼之后也只是默默的跟在后边,谁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太华殿的法师早已经咿咿呀呀的做开法,还没进去就能听见。
皇上早就到了,坐在上座,被法师撒的到处都是的灰呛得咳嗽,周志海在一旁不停地遮挡,都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这样的场景,虞翎是第一次见,她从来没有来过太华殿,又或许上一世来过,她不记得了。
法师举着一把桃木剑,嘴巴里念着奇奇怪怪的词,摇头晃脑的对着虞翎她们撒了一把米,身上挂着的铃铛佩饰随着蹦跳而叮咚作响,乱哄哄的一团。
这样的作法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这点常识虞翎还是晓得的,做完法之后,她们这些宗亲黄贵就要在太华殿里跪一夜,为太后吟诵往生经,送太后的魂魄往生极乐。
皇后走到皇上身边坐着,淑妃回身叮嘱沈君离和虞翎到旁边坐好,待会儿还要跪拜上香,沈君离应下,带着虞翎找了一个最偏的地方坐,这里没什么风,法师离得也远,波及不到这边。
沈君离原本是想着虞翎本来就还没有好透,就算是身子硬朗,也经不起这整夜的跪拜,所以此时能够少受一些烟熏也是好的。
只是不光他一个人这样想,其他人也是这样想,两个人刚坐下,茶还没端上来,就看见郑灵儿和沈允沐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郑灵儿一瞧见虞翎就神色汹汹,她长得娇美,就连生气的模样也透着几分娇弱,气势不够足,圆溜溜的眼睛在虞翎身上打量一遭,又在沈君离身上打量一遭。
“虞姐姐好手段,妹妹竟不知道姐姐可以有让王爷丝毫不计较的好本事。”郑灵儿一开口就是火气十足,可能是看见虞翎落了水还像个没事人一般,心里的那股无名火越发烧得旺盛。
沈允沐走过来坐下,并没有阻止郑灵儿的意思。
看他的样子,似乎也很想听听沈君离怎么说。
沈君离扫了郑灵儿一眼,当年秋季围猎的时候,这位娇滴滴的郑家小姐一箭中地,他也曾为她鼓过掌,这样柔美的姑娘,如今失了分寸的来话里带刺的说话,想来,也是真的很喜欢她的夫君吧?
只是。。。沈君离再看了一眼沈允沐,沈允沐神色淡淡的,没有什么波动,沈君离轻叹一口气,也是可怜人。
虞翎眼瞧着郑灵儿憋不住还要再说,怕她真的情绪激动起来惹起皇上他们的注意,赶紧摁住了她的肩膀:“灵儿,太后大丧,你不要失了分寸。”
郑灵儿猛地将虞翎的手一甩:“不必你特意提醒!”
虞翎收回手,看来她是不把心里憋着的话说出来不会罢休了,她不知道昨夜回去之后沈允沐是怎么对待郑灵儿,单单看郑灵儿胭脂都盖不住的颓败脸色,就该知道沈允沐什么也没有说,她才会这样一见到自己就怒气冲天的压都压不住。
“衡王爷,你可要把眼前人看清楚了,这样一个没有贞洁的女人,怎么配做王妃呢?王爷可不要被花言巧语蒙蔽了。”郑灵儿说话没有遮拦,张口便把虞翎推到一个罪无可赦的地步,还好这话她没有到皇上皇后跟前说,否则真的是要大祸临头了。
虞翎猛地握紧椅子把手:“你。。。”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沈君离搂了回来,他撇着眉看郑灵儿,这个裕亲王妃他只有几面之缘,对于她的了解也多半来自口耳相传,一直觉得这是一个温柔又知书达理的女人,没想到说话那么毒,沈君离实在是难以接受。
“本王倒是看得很清楚,本王的王妃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本王的事,本王觉得,你还是应该好好问问你家王爷,深夜来找本王的王妃是为了什么事情才对,而不是在这里教训本王的人!”沈君离下意识的维护虞翎,他这一连串的话都没过脑子,完全是一股子的热血冲进脑子便脱口而出了。
这一下子不仅郑灵儿惊住了,连沈允沐都有些错愕的回过神来看着沈君离。
他显然也没想到沈君离会这样说,难不成虞翎什么都告诉他了么?他们的关系有那么好吗?
虞翎更懵,她方才觉得沈君离可能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沈君离该不会是一开始就在了吧?他怎么知道是沈允沐叫她出去的?
四个人面面相觑,郑灵儿妒忌的眼神落在虞翎的脸上,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本事,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向着她?护着她?!
明明她才是做错了事的那个人!
高塔上的梵音钟声敲响了三次,拉动了所有人的视线,那些蹦蹦跳跳闹腾的法师都安静下来,分立两边,明显能看出是头领的那个法师拿了一把的香点燃拿在手上,上前去请皇上。
皇上早就被熏得不行了,周志海伺候着拍了拍后背,顺了几口气后,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带着皇后,慢慢走下阶梯。
皇上皇后站着,其他人自然是不能做的,太华殿里只有位及妃位的宫嫔和王爷王妃等直系宗室。
郑灵儿狠狠的瞪了虞翎一眼,说了一句:“这事没完!”后,便跟着沈允沐的步子走到队伍的后边去了。
沈君离扶上虞翎,他是三皇子,在这里算是最小的,所以也排在了最后边。
法师依次分发祭祀的香到每个人的手上,嘴里发出一些奇怪的音符来。
“跪!”
法师双手张开,对着天空高呼一声,所有人都应声跪下,一片哗啦啦的衣服摩擦声。
“拜!”
法师再次高呼,手上握着的摇铃叮叮咚咚的响起来,随着每个人的三次跪拜,他还不停地变换着跳跃的姿势。
“成!”
他喊出这个字的时候,分立两旁的法师们都纷纷举高了双手,一齐摇起了那种摇铃,开始吟唱一段悠远神秘的歌谣。
这样的歌声带着一种嘶哑的苍伤感,莫名渲染起一种悲痛的氛围。
周志海扶着皇上站起来,将香插进前方巨大的金属祭盆里,皇上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他在那里驻足了许久才缓缓地移步绕过插香的台子,到内殿跪下了。
紧接着便是皇后和淑妃,这个过程走得很慢,每个人都要尽力的表现出自己对于太后离世的那种悲痛。
轮到虞翎的时候,皇上都已经跪了快一炷香的时间了,可见位子排在后边也是有好处的。
她对于太后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昨日在敬慈宫中,被皇上和柳安姑姑的哭喊所镇住,可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心中漠然的很,没有别的什么话想要说,拜了三遭,也跟着进内殿跪下。
内殿的正前方放着太后的牌位,皇上一早就拟好了太后的谥号,排位上写着:惠献端佑康圣太后。
柔质慈民曰惠,聪明睿智曰献。
惠献太后,可见在皇上的心里,太后是一个怎么样的母亲,又是怎么样的一个太后了。
太后这辈子是没有做过皇后的,皇上起兵登基,她便直接做了太后,如今她走得也正是时候,弥夏内忧外患,她若是再多活几年,只怕一把年纪了还要亲眼看着自家亲生兄弟反目成仇自相残杀,那才真的是锥心之痛。
皇上跪在最前面的正中间,他一动不动的望着太后的牌位,听着喇嘛在一旁吟唱往生经,他的声音微弱得连离得最近的皇后都听不见,他自言自语的说给自己听,那些该烂在肚子的话语和秘密,他一个字也不会透露出来。
喇嘛们唱了三遍往生经,才停下来,向皇上请示:“皇上是否现在便要发丧,送太后最后一程?”
发丧,便是公告天下,将太后的遗体火化之后送到早已经修好的陵墓中去。
皇上没有说话,也没有人敢在问一遍,过了好一会儿,皇上才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头,像是用尽力气呼出一口气般叹道:“发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