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骂战持续了一个上午。
沈君离看着下方各自成党的三派人物吵来吵去,心力交瘁。
中立的和事佬没多少,支持废后的呼声最高,南宫大人吼得脸红脖子粗,撸着袖管指着鼻子骂,反而是虞南晟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下边,显得格外突兀。
当初虞翎领兵守城门的事情这些人只字不提,如今说起她的不好来,倒是如数家珍仿佛亲眼所见。
沈君离的不表态,不作为叫虞南晟彻底寒了心。
虞翎是对的,虞国公府是沈君离的眼中钉肉中刺,迟早是要连根拔起的,留下退路是最好的选择。
虞南晟悄无声息的站起来,他没穿铠甲,进朝面圣不能携带武器,但是老将军的气势半分不弱,原本闹哄哄的议事堂一点一点安静下来,随着虞南晟的走动逐渐变得鸦雀无声。
沈君离不晓得虞南晟要做什么,他一直都有在关注这位沉默的老将军,这位皇后的亲生父亲,可是他一直都没有对废后的事情做出什么反应来。
现如今他动了,一直走到正中间站定,沈君离才发现久经沙场魁梧健硕的虞将军也已经有些两鬓斑白,岁月无情,谁也逃不过啊。
虞南晟对着沈君离抱拳行礼,每个人的争执内容他都听了个大概,说来说去,哪里是废后不废后的事,说白了都是与自身利益挂钩。
在这个地方,真正关心虞翎的人,不过他一个罢了。
“皇上既然谈到皇后行刺贤贵妃一事,事关废后,老臣尚算有些资历,来讲讲自己的一些想法,诸位大人也可一同议论。”虞南晟说话的分量很重,自从虞翎做了皇后之后,他就很少发言参合这些事情。
如今他站出来说话,南宫大人哼了一声,显然有所不满。
既然这般不满,虞南晟便拿他开到:“老臣还记得,南宫府当日未受牵连,是因着太子妃追随着先太子而去,除了先皇后立功一件,这个功是谁给的,南宫大人心知肚明,如今落井下石的做派,似乎不大好吧。”
这话时公然打脸,南宫一怔,脸色不大好,却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咱们不妨来疏离一下。”虞南晟环视一圈,“皇后娘娘为什么要行刺贤贵妃?”
没人回应,这个时候反而不敢乱讲话,沈君离沉吟片刻道:“皇后怀疑是贤贵妃指示白婕妤害了她的孩子,可是这事并没有证据。”
“那为什么没有证据?既然怀疑,为什么不查?!堂堂中宫皇后为什么不能查?”虞南晟一针见血的挑出了所有人心知肚明却不敢揣度的话来。
惊得在场的大人们倒吸一口冷气议论纷纷,南宫大人阴恻笑道:“虞将军说话可要时时谨慎些啊,莫要关心则乱。”
为什么不查?
因为沈君离不让查!
为什么沈君离不让查,这里头的水有多深,没人赶去试,虞南晟问完之后直勾勾的看向沈君离,他想要一个解释。
可是没有。
他的女儿讨不到一份公平,他也讨不到,他的女儿心灰意冷,明知结果还要去做,他感同身受。
“皇后愤感不公,行事偏激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老臣虞氏一族,自打先帝少年时便跟随先帝左右,这弥夏江山天下,是老臣马背上一仗一仗打下来的,老臣不敢居功自傲,也不敢以此胁迫皇上,只求皇上能看在虞国公府,能看在昔日皇后的功劳和皇后丧子之痛的份上,能够从轻从缓处置。”虞南晟说完这句话,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他作为一个爱女的父亲,放下两代辅佐君王的资历傲骨,低下头来恳请这个年轻的君王,能够放过他的女儿。
沈君离听懂了虞南晟的话,铁马将军也有柔肠,让他动容。
南宫第一个不愿意,他推开人群走到虞南晟身边进言:“臣不敢苟同!臣也追随先帝打天下,贤贵妃顺利诞下大皇子之后,皇后便视其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唯恐贤贵妃动摇了自己的地位,贤贵妃为此诚惶诚恐,如今皇后孩子没了,皇上也已经判处了罪魁祸首白婕妤,皇后此番行刺纯属是心中泄愤,恶意报复!若不严惩,皇上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你!”虞南晟气得指着南宫的鼻子就想打,他拳头上青筋暴起,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算是克制了下来。
暴打落水狗,他是巴不得要虞翎去死!
沈君离敲敲桌子,示意他们不要再吵,这件事议论了一个上午,民间也在等着看皇上最后如何处决,太后的口谕递了一道又一道。
可所有人都不知道,在虞翎昨夜离开凤鸾宫的时候,沈君离的心里就已经有了自己的裁决。
“关于这件事,不管是虞将军、南宫大人还是在座的诸位,都有各自的看法和理解,自然,虞将军和南宫大人的爱女之心,朕十分理解。”沈君离站起身,来回走动了几圈,“只是皇后的行为实在是太过于鲁莽激进,当着朕的面!竟然还想要对贤贵妃动手,对此,朕也十分的痛心。”
虞南晟握紧拳头,听着他最后宣读虞翎的裁决,他也已经决定了,若是沈君离要虞翎死,他就反他娘的!刑场劫人,杀出一条血路来!一家人就算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只是,皇后纵使万般不对,朕也能够体恤她丧子之痛,所以朕以为,皇后有罪,罪不至死,可是品行贤德实在难以叫天下人信服,拟旨,废皇后虞氏,收金册金印,即日起搬离凤鸾宫,赐贤贵妃南宫氏协理六宫大全,后宫诸事,皆有贤贵妃接手。”沈君离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口仿佛也空白了一大片。
他真的废弃了她。
旨意下达,无可回转。
几人欢喜几人愁?
南宫跪下叩谢皇恩,从此以后,他南宫家一跃成为弥夏的第一大国公府,虞国公府自今日起,算是败落了。
虞南晟说不出自己现在的心情,罪不至死。。。他竟然也庆幸不起来,眼前的这个人处决了他的女儿,他得跪,跪在这冰凉的砖瓦上,叩谢皇恩。
一卷圣旨传到凤鸾宫的时候,恰好是午膳时分。
虞翎和天瑜特意在这初秋的天气里搬到园中吃饭,一桌子菜刚刚上齐,外头就开始喊“圣旨到~~~~~”
天瑜拿眼神瞄虞翎,虞翎不动声色的给她夹菜:“尝尝这个。”
来传旨的不是沈君离身边的于都,是个眼生的小太监,趾高气昂的带着一波太监走进来,昂首阔步的那股子傲劲不知跟谁学的,虞翎瞧不上眼,没搭理。
与上一世一样,这些来传旨的太监一旦晓得接旨的人是个失了势的,就开始不晓得天高地厚,感觉自己非常的牛,从而忘记了对方即便是失了势,也不是他一个小小太监打得过的。
“皇后娘娘,还请您接旨呐。”他这腔调里头兜兜转转的不屑刺耳的很。
沈季都听不下去了:“皇后娘娘在用膳你看不见么?!”
那太监来了劲儿:“沈季统领此话是什么意思?见了圣旨如同皇上亲临,怎么着,皇上来了也得等着咱们这位皇后娘娘用完膳?”
小人得志。
沈季被他一句话给堵住了,虞翎擦擦嘴,转了一下身子面向那传旨的公公:“你可晓得为什么于都不亲自传要叫你来么?”
那个太监一愣,随后昂首笑道:“皇后娘娘,于都公公器重奴才,叫奴才来亲自送您一程。”
虞翎听完放声大笑,笑得那个太监摸不着头脑,傻在那里。
笑得够了,她夹一块鸡丁放到嘴里:“圣旨你念吧,本宫听着,你再敢聒噪一句,本宫就割了你的舌头。”
哪有废后这么狂的?这太监傻了眼,磕磕巴巴了半响没说出话来。
沈季看着都膈应,上前把圣旨直接拿过来摊开,刚要念,整个人木在了那里。
虞翎早就猜到了,从这太监进门她就晓得圣旨上会是什么内容了,可不管她是废后,还是皇后,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容许任何人侮辱到自己的头上来。
“沈季统领不必勉强念,本宫心里有数,承蒙将军照顾,咱们山水有相逢,有缘再相见。”虞翎站起身走到沈季的跟前,把圣旨拿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竟然也还能对着他宽慰一笑。
沈季觉着这位皇后娘娘什么也打不倒,不知道怎么样的虞国公府才能养出这样的女儿,也不知道怎样的经历,才能造就今日的虞翎。
他敬重虞翎,搜宫扣留下的她的长剑被他唤人拿上来,剑是军人的灵魂,他将剑珍重放回虞翎的手上:“皇后娘娘,您。。。一路走好。。。”
她将佩剑挂到腰间,人生起伏,皆是常事。
她干干净净的住进这凤鸾宫中,走的时候亦是干干净净。
去往冷宫的路偏僻而远,虞翎眼见着自己路过敬慈宫,走过夜央宫,前方破旧的宫门漆色已经败落,她笑起来,拍了拍天谕的肩:“你瞧,咱们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