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排房。
齐三响带着手下看了看房门的位置,他们头顶被雨水打湿,脚上全是泥巴。
虽然知道有联排房这么个地方,但一路过来都是问过来了,所以齐三响他们费点时间,大概是孟天浩跟那五个人相遇的时候,他们才找到了这个目的地。
门口。
正站着几个百般无聊的人,他们或嬉笑,露出嬴邪的表情,或则猜蛊叫唤,正在娱乐。
昏暗的灯光也从屋子里面传出,时而能看到人影一晃而过,嘈杂的人声不断,像是一个菜市场一般。
这种地方齐三响太熟悉了,他脸上挂着无害的憨笑,带着手下走向了门口的人。
“几位大哥,里面还有位置吗?”齐三响和煦的笑道,他跟他的手下,都穿着脚夫的行头,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几个卖苦力的人。
门口的人瞄了齐三响他们一下,眼中露出歧视的神色,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
“别站在门口挡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这些人是管理联排房的,他们虽然也只是大人物的看门手下,但相比于齐三响这个样的脚夫而言,也依然自视甚高,对卖苦力的人看不起。
毕竟,歧视在那个时代都有,身份不同的人相互歧视,职业不同的人相互歧视,地域不同的人也会有歧视。
但,齐三响不急不恼,他依然笑容满面,对这些看门的人点头说道:“谢谢各位大哥!”
然后,齐三响才带着手下走进了联排房里面。
顿时,在昏暗的灯光下,各种乌烟瘴气,各种奇怪的味道全部冲着齐三响的视线,鼻孔而来。
地上有各种垃圾没有清理,有人聚在一起赌博,高声呐喊,有人扣着臭脚丫子,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也有人双目空洞,坐在一边唉声叹气,甚至还能闻到尿液的骚味臭味等等。
最底层的人生活的地方,也是最脏的地方,对于他们大多数而言,能有个地方遮风挡雨就不错了,那还管环境好不好。
这环境齐三响也心知肚明,他并不介意这里的样子,相反,他知道这里的人因为穷困,有很多人愿意做些能来钱的事,再脏再累都不怕。
齐三响环视了一下密密麻麻的双层床,粗略的估算了一下这里的人数,微笑地说道:“很好,人足够多,这样才好做事情”
接着,齐三响来到了门口位置的登记点,这登记点正坐着一个吃坚果的男人,看来是一个有点职位的管事,他也正翘着二郎腿轻蔑的打量着齐三响。
“住地方的?”这管事的问道,随手把坚果壳忍到了地上。
齐三响笑道:“对,按我们的人数给床位,要连在一起的”
“五个人啊!”
如此嘀咕了一下,管事的拿出一个记录本,一页一页翻动了起来,然后他才低头说道:
“一天一个床位五个铜钱,是大唐货币的铜钱”
“明白了吗?”
齐三响和煦的说道:“明白!”
“嗯!”
管事的又伸出了手,全程没有看一下齐三响他们,但意思已经很明白,这是要先交钱,后住人。
这时,齐三响的一个手下连忙掏出了钱袋,递到了齐三响手中。
表面上齐三响也是一个脚夫,但他实际是马家帮的七当家,所以拿出点钱这种小事齐三响根本亲自去做,自有为他亲力亲为的人。
齐三响打开了钱袋,手指在里面摸了一下,一小块碎银子掏了出来,放到了这人手中。
银两不多,大概只有一两的样子,但换算成铜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到这时,管事的才抬头看了看齐三响,手抬动了一下,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说道:“几位是打算在这常住?”
这人的口气明显软化了很多。
在他的记忆里,那些只比要饭的好一点的脚夫,尤其是临时雇佣的那种,他们就算住这里,也会为了五文钱磨蹭半天,有些甚至因为五文钱觉得不划算,选择蹲大街也见怪不怪。
但绝不会像齐三响这样出手就是一两银子的,所以他才觉得齐三响几人可能会常住,在问话的时候审视了一下齐三响。
这一审视,管事的又发现,齐三响虽然长着一张极具迷惑力的脸,任何时候都是让人会放松警惕的笑容,但他跟另外四个明显有高低之分,那四人全程都做出了唯齐三响马首是瞻的样子,很明显是齐三响在做主。
“不是!”
齐三响微笑着看着这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道:
这银两只是今天的费用,要是还住我还会付床位钱的”
顿时,管事的明白了些什么,他立刻换了一张脸,站起来,笑脸相迎道:“明白了!”
“几位放心好了,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好了”
说着,管事的连忙把银两放进了怀中,热情的指引着齐三响几人,道:“这边来!”
“我现在就带几位去看一下床位”
齐三响表情不变,跟着他走了。
至于齐三响五人的床位费,这人自会去解决,不外乎扣除他自己的之后补上而已。
找床位的路上,管事的露出了两张脸。
一张脸是对普通的脚夫,每当发现有脚夫挡住路之后,他就高声呵斥,甚至直接踢了上去,为齐三响几人开好了路。
当然,这些被呵斥,被踢的脚夫也敢怒不敢言,甚至有人还露出了敬畏的神色,畏畏缩缩的躲到一边去了。
另一张脸是对齐三响的,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他现在越看齐三响越顺眼,一路脸上都带着笑容,满面春风的样子,专门为齐三响服务。
最后,他们走到了一处灯火的旁边,正好有四张相连的空床位在这里。
管事的翻动了一下账本,看向了旁边位置还住着的一的人,立刻变脸走了过去,一脚就踹在了别人身上。
“起来!”
“睡什么睡,立刻给我把床腾出来!”
躺在床上的人旋即醒了过来,一脸迷糊的看着他。
“怎么了?”
管事的嘴一瘪,道:“没什么,只是这张床现在有人住了,我让你腾出位置来”
本来睡这里,却莫名其妙的被叫醒,现在还要被赶走,这个人脸上露出了无辜的表情,他畏惧的坐在床沿边,低声下气的说道:“我应该已经付过钱了,明天早上才到时间才对啊!”
管事的一脸不耐烦,嫌弃的说道:“叫你腾你就腾,给老子废什么话”
说着管事又想动手,这人只得畏惧的抱起自己的行头,躲闪着让出了床位。
被赶走的他今晚住哪里已经没有着落了,但在这里,根本没人愿意帮他一把。
人善被狗欺,人穷志气短!
善良的人本应该得到尊重,穷人也是一个人,但一个人要是过于善良贫穷,又对权势不敢有丝毫的反抗,他就注定会被恶人,恶狗欺压,哪怕这条恶狗只是一个小小的管事,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这才是世道真实的样子,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仇天魁一样,善意对待他,他就会回报足以匹配的善报。
根本没管被赶走的人怎么想,管事的立刻对齐三响笑脸相迎,道:“现在好了,刚好五个床位”
齐三响也没兴趣管这些破事,他笑着点了点头,看了一下这五个床位。
灯光下照明还不错,只是床上铺的薄布毯已经发黑,还有大片的污迹跟霉点,看上去也很恶心。
于是齐三响又掏出一两银子,笑着放到了管事的手中,道:“兄弟,你看这铺床的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我懂,我懂!”
管事的喜上眉梢,连连称道,当然也不忘把钱放进怀了。
齐三响出手大方,只是换一下布毯,对于管事的完全就是小事一桩,一两银子不赚白不赚。
于是,管事的连忙让齐三响五人稍等片刻,屁颠屁颠的跑去取布毯了。
片刻后,管事的抱着五套干净的布毯回来,还贴心的多备了盖身体的毯子。
接着,又是一阵溜须拍马,管事的亲力亲为,为齐三响五人跟换好了。
“几位兄弟,招待不周,你们就这样将就一下吧!”管事的如此说道,为了银子他毫不犹豫的对齐三响称兄道弟。
到此时,管事的已经完全确定齐三响五人绝不是脚夫,毕竟哪有脚夫会嫌弃毯子太脏就要换的,更不会为了换毯子出手就是一两银子这种事。
“很好!”
“有劳兄弟了!”
齐三响满意的笑道。
这时,齐三响见管事暂时还没离开,他又掏出了一两银子,晃了晃问道:“兄弟!”
“不介意我问点事吧!”
齐三响开始了自己的行动,管事的怎么可能会介意,谁跟钱介意谁就是王八蛋,他笑着说道:“当然不介意,只要兄弟我知道的,一定会告诉你的”
说着,管事的急不可耐将银子收了起来,好像怕齐三响反悔一样。
齐三响也没阻止,他坐在床边说道:“这事实际很简单!”
“还请兄弟帮我介绍一下这里的大东家,我想见见他”
联排房是谁建的,那就是谁的地方,同时,能在联排房里经营行当的,比如说赌博一类的,也是建房的人安排的,毕竟这是他的地盘,最赚钱的买卖肯定只有他才能做。
管事的听言,这才露出了郑重的神色,居然有人在打听他的大老板,还想见对方。
管事的这才反问道:“还请兄弟画个道,敢问找我们大东家有什么事?”
这管事的常年跟三教九流之徒来往,不但各种语言都学会了一点,就连一些行话也懂一些,这也是他这样的底层人物才会的本事。
齐三响微笑着连踩了三次地面,拍了一下大腿,道:“卧地虎,荒野狼,英雄好汉聚一堂”
此言一出,管事的当即吸了一口冷气,心道:“西边来的马匪!”
管事的这一刻的表情变化落在了齐三响眼中,齐三响依然笑着等他的答案。
“那个山头的?”管事的往后退一步再问道,他现在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要是有意外的话大声叫人来也不无可能。
‘山头’这词是黑话,意思就是马匪的出处,一般人是绝不会在大庭广众当面叫马匪,这是忌讳,会引起很大的麻烦。
齐三响见样,并没有回答自己的出处,道:“兄弟你不用担心,我们只是想找这里的人帮一下忙,只要你传句话而已”
说着,齐三响拿出了一整块银子,大概五两左右,放在了床沿边。
“真的?”管事的见银子摆在面前,吞了一下口水。
“真的!”
齐三响往旁边让了让,示意他来拿。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此大笔的银子,加上已经获得的,足以抵得上管事的半年以上的收入,这还是各种卡扣之后才有这么多的钱。
管事的不再犹豫,也不在过问齐三响的出处,他笑着把银子收了起来,但是,收钱之后的管事的说道:
“几位兄弟,实不相瞒,我们大东家是不可能亲自出现的,但如果只是找这里的人帮一下,我想你们不需要见大东家就能做到了”
齐三响道:“这是何意?”
管事的这才说道:“管理这里的是大东家的亲信,他现在就在这里,一样可以做主”
管事的手指一指,顺着方向一直到联排房的尽头,能看到一栋二层楼在角落边,隐约的光亮正从楼上传出。
齐三响看了一下,心想既然见不到大东家,但能见到联排房做主的人也行,毕竟只需要发动这里的人去找仇天魁他们,也不需要过于的矫情。
于是,齐三响点头道:“可以,那麻烦兄弟帮我引荐一下了!”
很快。
管事的就跑了一个来回,通知齐三响去见能做主的人。
这人名叫沙依然,所住之所干净整洁,桌子上还摆着吃剩下的美食。他盯着齐三响看了一下,这才问道:“不知好汉是何来意?”
沙依然讲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唐语。
管事的已经把事情经过通知了沙依然,说是有山头上下来的人要见大东家,不过知道大东家不可能见到后,他们这才决定见沙依然。
齐三响抱了一下拳,笑着说道:“想借一下这里的人帮个忙!”
“借人?”
沙依然眯着眼睛,再问道:“各位好汉,不知道要帮什么忙?如果是宰巴丝玛肥羊,只能恕我无能为力了”
宰肥羊……意思是打劫,既然知道面前的是马匪,沙依然当然会往这方面想,毕竟马匪出现在巴丝玛就有可能说明这些人是在打巴丝玛的主意。
齐三响摇了摇头,道:“请放心好了!”
“我们只是来找几个人而已,没打算在巴丝玛做些什么”
“找什么人?……”说话时,沙依然食指轻敲桌角,断续间有自己的节奏,意思是我有什么好处,行话是在说…桌上空空如也,事情不好办啊!
齐三响当然知道沙依然的意思,手势本身也是黑话的一种,他当即放了一块黄金在桌子中央,至少有五两的样子,继续笑道:“不知现在兄弟意下如何!”
黄金在灯火下反射着迷人的光辉,一旁管事的都看直了眼,嗓子中的口水直咽。
见齐三响出手就是五两黄金,沙依然立刻变了一张脸,挥手让管事的出去,对齐三响笑道:“小意思”
“不知道兄弟想找什么人?”毫不犹豫的收下黄金,沙依然单手作请,让齐三响坐下说话。
“两女三男!”齐三响安坐后道。
“不知道兄弟是否知道他们的具体长相,比如说画像一类的”沙依然道。
齐三响道:“画像没有,但他们的大概外貌我可以告诉你”
“一男的身高两米,穿的是战裙与半身铠,体壮如牦牛,外貌偏于蒙人,手拿一把夸张的斩马大刀”
“一男的身穿锁子甲,唐人,年龄四十多岁,武器是一把漆黑的陌刀,对了…他骑的马是一匹黑色哈萨克马,比一般的马块头还要大点”
仇天魁几人脱离土坡的时候,没有参战的齐三响清楚记住了那个骑黑马,手持黑色陌刀的仇天魁杀出重围的样子。
“一男的是一个波斯人,身穿波斯的兵甲,腰间挂着一把弯刀”
“然后是两个女的!”
“一女也是波斯人,身材很苗条,穿的是锁子甲,手臂上有一个小护盾,长相应该也不错,只要见到就一定认识”
“一女是维族人,她是一名弓手,外穿皮甲,年龄二十多岁,这女的只要没有刻意改变装扮,认出来估计也不是难事”
接着,齐三响又补充了一下,道:“顺便说一下,这五人最早也是白天中午之后才抵达巴丝玛的,兄弟找人的话可以把目标缩小到这个时间段里”
通过仇天魁他们离开的时间,不难推断出他们抵达喀拉湖的时间段。
沙依然点头,只有大概的外貌特征,在特定的人群中找五个人是有点麻烦,但有抵达的时间段,就大量缩小了人群的范围,如此一来,就算情报很少,也能在人群中找到相似的人。
旋即,沙依然对齐三响说道:
“有这些情报,只是找人五个特定时间段出现的特定人物完全没问题”
“但是,发动这里所有人替兄弟找人的话,这雇佣费……”
要钱!
人生性贪婪,更何况是沙依然这样的人,他可不会嫌钱少。
齐三响维持着他的微笑,懂事的又掏出了一块黄金,两人这才彼此心领神会的对视一笑。
到此,沙依然才爽朗的笑道:
“好说,兄弟尽管放心好了,只要你找的人还在巴丝玛……不,他们只要在巴丝玛一露头,我就一定能找到他们”
“有劳兄弟了!”齐三响抱拳起身道。
沙依然也起身相送,两人并步走出了屋子,还随路商谈了一下找人的细节,这才在齐三响抱拳告别中分开。
齐三响离开后,沙依然回到了屋子里,看着两块沉甸甸的黄金,思索了起来。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艾则孜大人呢?”
艾则孜正是联排房的大东家,沙依然是他的手下,本该把马匪出现在巴丝玛的事如实告诉艾则孜,可当沙依然看着黄金的时候,犹豫了起来。
至此,齐三响来到联排房后,一路用钱开道,买通了联排房的沙依然帮忙,发动了联排房所有人在巴丝玛找仇天魁他们。
当然,沙依然会给其他人多少报酬,这都跟齐三响没有关系了,他跟沙依然已经大体布置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