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站在那里，微风扬起他的发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为一个几十年前的幼稚的、甚至看起来是单方面的约定来到这里。可他毕竟已经来了，按照他的性格，来了，就要把事情干完。况且，作为一个先知者，完成这件事情并不算艰难。
鉴真一渡，是六渡中准备最为充足完善的一次，但是却中途夭折。新造好的船只连海水都未触及，就被官府收没。从后来历史上的鉴真的行为来看，东渡日本似乎便是他后半生最重要的目标。那么如果说让白光来还上当初鉴真的救命之恩，能选择的，也最好选择的，就是让这次东渡一渡就顺利抵达日本。后面的灾厄自然不会发生。
至于怎么让一渡顺利，白光理所当然的觉得，症结就在那个高丽僧人如海身上。那只要让这个僧人不参与到这次计划里头即可。奈何白光做了不少方案，他只能作为一个外客的身份进入寺院。这样无论劝导还是恐吓，都很难长时间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如海”和尚接触。跟别提预防他听到道航的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冷不丁说出来的话了。
这样一来，白光将方案投向了一个他之前从没有想过的方式，直接做掉如海。
这的确是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白光想想后来的六次东渡折损的人力物力，和那些后来死在海上的人们。心理负担便小了很多。
放下了心理包袱，剩下的就是计划具体实施的问题了。
白光先去了大明寺，才知道鉴真法师已经在半年前迁往了既剂寺。再在百姓家闲聊中，白光知道了僧人筹措粮草的动作也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了。至于海边，想来新船也建造的差不多了。
“春风乍起，看来很快就要事发了。”
如海圆寂三天前的午后，白光抚着蓄出来的一小节胡须，走进了既剂寺的法堂。几十年的时间，他的形象和当初那个稚童已经是天壤之别。因此，白光连一丁点的掩饰都没做，他并不认为有故人能够认出他来。
今天不是鉴真讲法的日子，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和尚正坐在法堂中央念着那些白光听不懂的佛经。
白光装模作样的在一众围坐信徒的后面听了两三句，便对那嗡嗡声失了兴致，沿着廊道悄然走了出来。既剂寺在城郊，不是一个大寺，僧众也不算多。白光在外院前后转了两圈，便向着内院走过去。
午后的时间，内外院之间的僧人并不多，白光顺着步道走了几步，就到了内院的门前。
门虚掩着，白光左右微微打量下，没发现有什么人注意过来，便走到门前想要推开门走进去。
手刚一触碰那个门，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从下面拉住了。白光错愕地低头望去，发现不知何时，一个七八岁大的小沙弥已站在了自己面前，脆生生的问道：“你，是想进去吗？”
“哦？不可吗？”白光笑道。
“不可以的哦。这里是内院，师傅说，只能是寺僧才可以进去的。”小沙弥一本正经的回答着白光。
“那，我能跟你问点事情吗？”白光转而问道。
“唔，可以。”小沙弥歪着头想了想，回答道。
“听说，这里有一位大师叫做鉴真是吗？”白光道，尽管已经知道鉴真居住在既剂寺，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问关于如海的信息。
“是的，这里的人都知道。”小沙弥点点头。
“对了...”白光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我记得，鉴真身边好像还有一个僧人，叫如海，你知道吗？”
“...好像是有一个，据说来自什么高句丽，长得好丑。”小沙弥回忆了一下，答道。
“可否知道他在寺院里居住的地方呢？”白光问完便后悔了，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了。
果然，一个外客忽然去打听一个并不怎么有名的和尚，的确显得唐突。小沙弥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就在白光觉得今天恐怕进不去内院，也没有什么别的收获后，小沙弥忽然说道：“知道是知道，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虽是疑问，但白光明显看到了小沙弥的眼睛亮了亮，带着一丝孩童特有的狡黠。
“还有戏。”白光心里一喜，手却是不动声色的从衣袖里摸了一小块碎银子。
银子很小，不到指甲盖大小，但对于一个刚刚剃度的小沙弥来说，已经是一笔可观的财富了，这意味着各种寺院里不可能吃到的东西。白光在寺院里呆过一段时间，也算了解这些小沙弥的想法。
“我...”不出所料，白光的手刚刚拿出来，那小沙弥的眼睛就止不住的盯了过来。说话也不利索了，手就想伸过来。
谁知伸手却扑了个空，抬眼发现白光将那碎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后，便收了回去。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嗯...”小沙弥犹豫着，他这个年纪还没有学会掩藏情绪，能轻易的看出他内心的天人交战。
“这位如海法师与我有旧，不过不是想要相见的那种。不如这样...明天我还会来这里转转，银子你先拿着，我明天还会有些小事情拜托你...顺便一提的是，明天还会有别的好东西哟。”
白光很宽容的笑道，也不再把握着银子的手放在后面，而是直接递到了小沙弥面前。他并不是需要知道那“如海”和尚的具体住址，只是想要预先探查一番。没想到今天竟然得到了一个放下钩子的机会。
“...好。”亮闪闪的银子在面前晃悠，晃得小沙弥两眼发晕，终于忍不住边答应着，边赶紧接了过来。
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这里，小沙弥将银子塞在衣兜里，道：“我是，出...出家人，你别跟别人说这事...”
随即，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你和那个丑丑的如海法师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但别，别让我去干什么不好的事情，被师傅抓到了，我屁股要被打成八瓣的。”
“自然不会。”
白光目送着那个小沙弥走后，也转身离开了，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