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带着对“不可预知”的疑惑被班主任送回教室上自习。
钟乔伊心急地搜索了一遍同学们的选课表,悲伤地发现全班只有她和外号“睡神”的成实被踢进了《西汉与东汉》。
成实同学的座位在教室的角落里。他的单人书桌上满满当当地堆了一圈摊开的虚拟图书,整个人都超然物外地趴在密密麻麻地交叠在一起的各种字符中间睡觉,只露出一小撮睡跷起来的头发,证明他的外号起得十分恰当。
钟乔伊掂量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和这位没说过几句话的“神”组队,默默地放弃了组队的想法。
她从手腕上退下通用器,捏住轻轻一搓,将手镯分成内外两层,交叉成一个X型。通用器按照指令激活,在桌面上投射出她的家庭作业。
明天就是惊蜇,此时风、雷未至,但今天镇上的天空出奇地清透,像是已经被风雨洗过了似的,折射出淡青色的光。钟乔伊做好作业,支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教室外的蓝天白云,突然收到一条提示:
“钟乔伊同学,系统检测到您已经离开中心,请及时取回您寄存的物品。谢谢合作。”
钟乔伊赶紧收起作业,悄悄地从后门溜出自习室,回到综合活动中心。
因为活动已经中止,服务大厅空荡荡的,安静得仿佛掉根针都听得到。服务台背后的墙体上装饰着一只巨大的时钟,但这只巨钟已经坏了,时针和分针都一动不动地指向接近12点的地方。
钟乔伊只在第一次进来时认真地看过它,她还知道这只钟只在开馆那天上午走了几小时,然后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停在现在的位置,所以活动馆每年都会收到很多类似的建议——修修这只钟。
但这只钟好像被工作人员们遗忘了似的,始终没有动过。
钟乔伊想起小舅舅中午看的视频,再加上这只长年“不动”的钟,突然又好奇起这座场馆的捐赠人来。等她取回了保温罐,便轻盈地朝荣誉馆走去。
和整座建筑充满信息化元素的AR风格不同,荣誉馆展览的都是实打实的实物。钟乔伊在入学的第一天就参观过这里,所以知道捐赠信息被放在了场馆的最深处,位于展览结尾处一个不太起眼的地方。
跟场馆里的内部设计风格一致,场馆的捐赠信息也简洁明快,只写了:邢彰美女士,章沄和先生。但场馆的功能仍然是AR化的,当钟乔伊点住“捐赠人”,命令道“解说”时,柔美的声音立刻通过她耳朵上的接收器流出:
“馆长539荣幸地为您介绍我的全资捐赠人:邢彰美女士和章沄和先生。邢彰美女士是章沄和先生的母亲,生前曾长年经受脑部疾病的困扰,年仅35岁就离开了人世。为了纪念自己的母亲,章沄和先生在成年之后投资建立了彰美脑科学研究院,专门从事脑科学研究及脑疾病医药的研发。随着信息技术与脑科学研究的发展,章沄和先生又主持创立了全息数字脑实验库,并成为第001号捐赠人。目前,按照章沄和先生的遗愿。他的生物脑与全息数字脑被永久地保存在实验中心的捐赠库中。”
钟乔伊听完,又等了片刻,奇怪地问道,“没有了吗?”
“没有了。”女声回答道。
馆长539是比福顺、福来兄妹更高级的智能体,但她依旧很难理解人类真正的问题,只是柔和地补充道,“章先生生前是个非常简洁的人呢。他不喜欢说自己。”
“那我怎样才能查询到更多?”
馆长539为她投射出一份搜索清单,排名第一的是彰美脑科学研究院的主页,接下来就是章沄和的微博。钟乔伊浏览了一遍第一页的搜索结果,然后点了章沄和的微博。
章沄和的最后一条微博发表于三年前,只有一张邀请函的照片,没有文字,就像馆长539说的那样简洁。邀请函海蓝色的底面上印刷着白色的中英文字体“国际医学高峰论坛——脑科学与药学前沿分会场“,画面干净利落。
但在这次会议上,章沄和被强烈反对人脑解码的极端主义者暴力袭击,不幸离开了人世。所以这一条微博下方的第一条热门评论是彰美脑科学研究院的悼词与谴责书。
评论里发表的几乎是清一色的纪念和悼念,唯独一条与众不同:“呵呵写给死者的挽歌说不定恰好也是写给人类自我灭亡的前奏。”
钟乔伊将这句话一字一字地拆读了一遍。不仅因为它写得长,而且因为它没标标点,逼得她不得不慢慢地断句重读了一遍。
然后,她就把这个看不懂的观点放在一边,继续看别的。
但是,越看她越觉得馆长539说“章先生是个非常简洁的人“的深意很可能是在吐槽,因为章沄和的微博里只有工作是简洁的,当他转发科普文和书评时,他会给转过的每一篇文都不厌其烦地写上一段总结或推荐,没有一条简洁。
但他的文笔很好,所以钟乔伊还是不知不觉地就读了下去。枯燥的阅读会将时间拉得无限漫长,但沉浸式的阅读却正好相反,钟乔伊觉得自己只读了一会儿就到了放学时间。她飞快地把馆长539整理的清单划进自己手腕上的通用器,又看了一眼“章沄和”的名字,跑出荣誉室。
落日的金光透过精心设计过的窗子照进活动中心,在走廊里映出她奔跑中的身影,也为装饰在迎宾墙上的巨钟拉出一个明暗斑驳的光影,倾斜着洒在地上。
钟乔伊第一次在傍晚时间离开综合馆,不由得好奇地瞥了一眼那只被落日映得流光溢彩的大钟。
突然,她发现地面上清晰地映出两行字。那是光线透过时针和分针的花纹投射出来的字:
其中一行写在粗壮的时针上:“如果将地球的46亿年生命比做一天“
另一行写在纤长的分针上:“那么人类不过出现在最近的几分钟”
钟乔伊惊讶地停下来,扭头去看那只钟。巨钟依然安静地一动不动。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时针和分针上镂刻着不规则花纹,看不出任何文字。
显然,这是设计师的一个秘密魔术——只有当光线从特定角度照进来时,它才会表演它的魔术。
钟乔伊想了想,决定一起保守这个小秘密,抱着保温罐快步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