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远死了。
漫天的哀乐,白色的纸钱飘飘洒洒,像极了他俩初见时满天飞扬的柳絮。
可是,那个救她的少年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新即位的帝王为了彰显仁义,下令给了陆修远一个体面的葬礼。达官贵族们都来吊唁了,可是却连遮掩一下都不愿意,脸上不带半点悲伤,把陆修远的葬礼硬生生办成了一个社交场合。
陆修远下葬后,安王府被封了起来,奴仆们都走了,诺大的安王府只剩下陆漫漫一个。
陆漫漫觉得自己仿若在梦中,等自己醒来,还会看到那个安静的少年对自己温柔的笑着,可是没有。陆修远死了,陆漫漫把自己沉在池塘底的时候,再也没有比此刻更清楚的感觉到她失去了那个少年。
陆漫漫觉得自己的心脏痛的快要裂开了,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那刻,她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涌入了她的身体,被池水包裹的冰冷感觉消失了。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处于陆修远书房前的那个小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棵白玉兰树,陆漫漫感觉,陆修远就像极了这白玉兰,看起来冷淡,不可接近,实际上却有着柔软温暖的心。
空中飞着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荧光闪闪,十分漂亮,但陆漫漫却被那站在树下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老拂尘看着眼前还活着的小乌龟,后怕的抚了抚自己垂到胸口上的白胡子。还好还好,还来得及,要是来的晚点,让这个小东西在他的地盘上自陨了,那他的罪过可是大了。
老拂尘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慈祥一点,语气尽量和蔼的问:“你就是漫漫吧。”
“你是谁?”陆漫漫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在陆修远院子里的白袍老头,语气并不是十分欢迎的问道。
“我是拂尘,是这片地区的地灵,不过人们都喜欢叫我土地公。”
“地灵?你也是妖精吗?”陆漫漫有点好奇的盯着拂尘看,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么老的妖精,第一次是无量涧的狐尾松爷爷。
“呃…也,也可以这么说吧。”老拂尘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老拂尘用拐杖点了点身边的地方,示意陆漫漫到他那儿去后道:“孩子,你过来,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陆漫漫犹豫了一下后爬到老拂尘的身边,老拂尘也不太讲究,直接在地上坐了下来,他把拐杖扔到一边,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样子说:“孩子,你知道吗?”
“虽说,万物有灵,但能成精者不过凡几之数。精怪啊,都是天道恩赐,是有仙缘的。你既开智,就该珍惜,怎可随意弃命自陨呢。”说到最后,老拂尘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面。
陆漫漫虽然被他说的有些羞愧,垂下了自己的小脑袋。可是,在她不太大的心里,那个陪伴她的少年要远远高于他口中所谓的仙缘。
老拂尘看着身旁仍旧缠绕着死志的小乌龟,愁的他感觉自己的眉毛都快要掉光了。痴情的妖怪他不是没有见过,但都是活在话本里,这会儿见到一个真的了,麻烦也来了。
但老拂尘也不愧活了几百年了,他转念一想,心病嘛,还需心药医,他尝试着换个方向来劝说陆漫漫:“小家伙,你了解人类吗。”
陆漫漫摇摇头。
老拂尘心想,不了解呀,那这就好办了。
“那你知道吗,人类的生死呀,其实是个轮回。”
怕她听不懂,老拂尘尽量捡着通俗的话讲给陆漫漫听:“这个人啊,你以为他是死了,但其实他是投胎去了,等个几十上百年后,就又是一条好汉。”
听着,陆漫漫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拂尘爷爷,你是说陆修远他还会再活过来,对吗?”
“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老拂尘看着瞬间就精神了的小乌龟,不好意思再告诉她,这轮回、投胎等事儿可都是有条件限制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有下一生。
而且,陆修远那小子可不是个好命的。
陆漫漫感觉高兴极了。
她知道那所谓的轮回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有直觉,她的陆修远一定会回来的。
自从陆漫漫知道她还能再次见到陆修远后,就又变的斗志满满了。她决定留在安王府里好好修炼,她要等她的陆修远回来。这一次,她一定会保护好他的。
潜心修炼无岁月,桃李春风浑过了,留得桑榆残照,转眼便是百年。
安王府的牌匾被撤下来后,百年之中,这座富丽堂皇的府邸被反反复复的赐给了好几任新贵人家。每来一户,陆漫漫就从池底浮上来,等发现没有陆修远的气息后,又失望的沉下去。
百年时间,世事无常。
北方的草原出现了一支强大的部落,一统了最大的赫尔赤草原,正对帝国虎视眈眈。燕秦的新帝,上位手段颇有一些不太光彩,拥兵自重,从嫡兄手中抢来的权力使他杯弓蛇影,朝中武将大部分被他杀的杀,撸的撸。重文轻武的政策使得国家的军事实力遭到极大的削减,当初强盛的帝国也开始有了衰落的迹象。
临安的雪悄无声息的来了,王府也迎来了它新一任主人,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威武将军一家。王府,不,应该是将军府热闹了起来,但陆漫漫的小池塘仍旧冷清的很。
入了冬,受乌龟冬眠本能的影响,陆漫漫每天都有点浑浑噩噩的,她的感官也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但是当陆修远经过小池塘时,她还是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修远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路过走廊旁的小池塘时,只听见“咚”的一声,好像池塘里有什么东西,在用力的撞击着结了冰的湖面。
他停住脚,趴在栏杆上往湖里瞅,湖面上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那咚咚声仍旧响着,好像有什么在呼唤着他一样。
小修远犹豫了一会,转身向身后送他回院子的侍卫央求道:“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困在冰下面了,你可以帮我把它救出来吗?”一双大眼眨呀眨,满含期待的看着侍卫。
终于,时隔多年,陆漫漫又一次坐上了陆修远的袖驾。
不过这辈子的陆修远不叫陆修远了,他叫修远,姓修,是威武将军修铖的庶子。说是庶子其实还是抬高他了,他只是修铖打仗时对官妓发泄的产物。按理说,官妓是不允许孕育子嗣的,但架不住当地官员为讨好修铖,送到他床上的那个是个有算计的。怀了修远之后她也确实过了一段安生日子,但堂堂威武将军又怎么容得下别人的算计,所以她难产而逝了。
但修远好歹也算是修铖的儿子,即便修铖再不喜欢他,他也把修远带回了修家,交给了当家主母,虽然极少过问。
修远住的地方有点偏,在路上七拐八拐的才回到了他自己的小院儿,他谢过送他回来的侍卫,回房把门插好后,才把袖子里一直用脑袋蹭他的小乌龟拿了出来。
说来也奇怪,小修远虽然才八岁,但由于从小就感受到了生活不易,他其实十分早熟,在大人面前总是一副乖巧无争的样子,其实内心冷漠桀骜的很。
不过,当他第一眼看到那只小乌龟时,他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仿若老友重逢的怀念。这让小修远十分惊讶,所以他装作没看见侍卫不可思议的眼神,把这只小乌龟揣进袖子里,带了回来。
修远坐在软榻上,看着正欢快的在自己手心里撒娇的小乌龟,不知怎么的嘴里就突然蹦出来一句:“你以前是不是认识我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就只见手里的小乌龟竟然径直的点了点头,像是在回应他。
修远惊讶极了,仿佛是要验证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一般,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那个问题。小乌龟呢,这次她不仅重重的点了点头,而且还在犹豫了一小会儿后,用她软软的小奶音轻轻的“嗯”了一声。
修远僵住了,他想起平常听丫鬟小厮们说起的聊斋故事,一时之间都是要被吃了的念头。
陆漫漫看着眼前面带恐惧的小修远,心里难过极了,她有些失落的垂下头,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说道:“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别怕我,好不好。”
修远看着快要哭了的小乌龟,心里生出了几分歉疚之情,他犹豫再三,伸出手摸了摸小乌龟的头。
他看着眼前乖乖抬头让他摸的陆漫漫,心里害怕的感觉渐渐的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修远想了想才说:“你说的认识我,是什么意思呀?”小修远有些疑惑,他以前都是跟着修铖住在边塞地区的,今年才有机会回到临安,怎么说都不可能见过眼前的这只小妖精。
陆漫漫犹豫了一下,她想起老拂尘再三叮嘱她不能告诉陆修远上辈子的事情,否则坏了轮回司的规定,说不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认真的想了一下才回答:“我们其实是在你上辈子认识的,但是我不能告诉你,你上辈子发生的事。”
“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会保护你的。”
修远看着掌心里小小一团的陆漫漫认真的说着要保护他的话,心里顿时软的不行。他突然就释怀了,虽然他没有相信过别人,但他想试着相信她,即使她是一只妖精。
“好,我相信你。”他听到自己这么说道。
陆漫漫高兴的绿豆小眼儿都眯成缝了,她在修远的手里蹭啊蹭的,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愉快的气息。
修远也被她欢快的心情给感染了,他嘴角含笑的问陆漫漫:“那你有名字吗?”
陆漫漫用力的点了点头,心里突然就生出了几分害羞的情绪,她小声的回答道:“有的,我叫陆漫漫,还是你给我起的呢。”说到最后,那一脸骄傲的小表情看笑了修远。
不过,陆?
这个姓可不多见。
修远若有所思的想着,但他没有继续再问陆漫漫,既然她不能说,那他也不想让她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