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一张镜子,大大的,长方形的,被人抹得干干净净地横装在靠门口边刷得粉白的墙壁上,方便每天进出的人站在它前面整理妆容,同时也看尽每一张人生百态的脸孔。
左箐每次走出洗手间之前,都会站在洗刷盘前对着镜子梳理好发型。
同是自然卷的发质,可她的头发没有黎燕沁长得那么长,几乎要长及膝盖,每天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去打理它实在太麻烦了。左箐另可选择把头发修剪到及肩,用一条黑色的丝巾随意的扎起。每次上完体育课或训练后,头一仰,利索的拿掉丝巾,让头发重新放下来,看上去少了份干练,多了几分温柔。
“真是冤家路狭啊,去到哪都能遇上你。”苏婉君绕起双手,傲慢不逊地从厕所隔层里走来。
左箐没有理会她的冷言冷语,把黑色丝巾熟练地绑在自己的左手手腕,抬眼对上镜子整理衣角。
“麦太就是麦太,花再多的时间整理也不见得改变到哪去。”苏婉君依旧向左箐毒舌,右手冷不胜防的搭在左箐的右肩上,数落着说:“从五岁那年到现在跟你同一所学校读书,你还是一样没变,依然长得那么丑。朝你这张嘴脸,还好意思跟男生厮混,简直不知羞耻。”
左箐厌恶地打开她的鬼爪,继续梳理自己的头发,她就是不愿搭理苏婉君。
“我啊,真的很佩服杜其枫同学的忍耐力,勉强着自己继续教导你。”
“是羡慕我吧。”镜子前的左箐像扑捉了什么惊人大事似的扬唇说:“班里有一位出众的男生每天亲自指导我们,确实是羡煞旁人。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喜欢我们班的临时教练哦,他不适合你的。”
言下之意是你苏婉君压根不适合他杜其枫!苏婉君不是笨蛋,怎么会猜不出左箐的意思?
苏婉君暴跳如雷地盯着左箐破口大骂:“哼,别以为你跟他同一个班就可以随便靠近他,其实你连他眼中一粒沙都不如!”
“我最近很忙,现在不想跟你吵。”左箐满不在乎在她面前打了个呵欠,而且她真的很累。“趁现在离上课还有剩余的时间,我先回教室小睡一会。”
“慢着,我还没说完!”苏婉君勃然大怒的跑在左箐面前,张开双手拦住她的去路,厉声说:“你想就这样忽悠我的存在吗?”
“拜托,我真的很忙,没时间陪你闹。”
“哼,进入A班以后就神气了嘛,居然看不起别人。”苏婉君藐视她说:“人渣就是人渣,成绩再好也不过是淤泥,走到哪里还是献丑!”
她真的不累啊,还越骂越精神,句句说得有够狠的。左箐极无奈的摇头看这位童年时期的冤家对头,暮然想起前几天跟杜其枫的谈话。
当时杜其枫说:“左箐同学,你是我们A班优秀的运动员,这场比赛我们很需要你的帮忙,所以请你在比赛之前不要跟其他人有什么纠缠来影响自己的情绪,尤其是B班的人,他们说什么你别理会,就当他们是苍蝇一样在你面前经过就可以了。”
杜其枫用苍蝇来形容真是贴切啊,而且这里是洗手间,有一只碍眼又唠叨的苍蝇也是很正常的事。
既然临时教练亲自开口来请求,左箐当然铭记于心。对付苏婉君这类人,跟她对骂只会浪费时间,所以左箐换另一种方式处理它,否则以苏婉君的性格,是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左箐深深地呼了口吸,强压着自己的怒气,向苏婉君冷冷的说:“我们A班是年级组里面德智体美劳各个方面的特长是最优秀的,连草包冯日进和万年吊车尾阮萌都在A班,可见比你们班强多了。”
“你……”
左箐一面高傲的扬开苏婉君伸出来的手,振振有词的说:“你有什么不满直接问老师,问他们为什么当初不让你进A班。”
毕竟是课间休息的时间,有三两个女生陆续的走进洗手间。苏婉君碍于脸子,不敢跟她吵下去,收起架势给左箐让出路来。左箐还是知道什么叫做见好就收的道理,向进来的几名女生笑了笑,信步走出洗手间。
‘假人,只会骗一些无知的学生,左箐你等着,终有一天我会把你踩在脚下!’苏婉君不屑的看向左箐离开的身影暗自许下诺言。
近洗刷盘的隔层厕所,门咿呀的打开,走出一名手拾玫瑰花的少女。
花香撩人,气息蔓延而来,在这个冷清及泛着咸水气味的洗手间里,它的出现无疑是一缕阳光,令人欣慰。
可是,嗅在苏婉君的鼻子里,却是一股毒气!
拾花少女一步一步的慢慢走来,鞋子哒哒哒的发出声响,听得苏婉君的心越跳越快。
下一刻,一双手从后面绕过苏婉君的颈项交叉着搭在她的肩膀,右手拾起的玫瑰花如鬼魅般耻笑着对上苏婉君面前。少女浅紫色的发梢不经意的掠过苏婉君的耳尖,轻轻碰上奇痒无比,苏婉君哑然失色的半开嘴唇愣着。
“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你喜欢的人是他啊。”她说得很慢,声音冷冷淡淡的带着浓烈的醋味:“哦不,不仅仅是你,整个B班的人都喜欢他一个。”
“……怎,怎么会……会呢?”苏婉君抖着双手,捧上那朵开得艳丽的红玫瑰,寒着一颗心说:“张询荇同学一直……一直……”
“哦,你想说什么?我听不懂。”张询荇邪魅般的笑着,头靠在苏婉君左边的肩膀上幽幽的说:“一直怎么啦?”
“一……一直是我们班最……最优秀的班干部。”
“还有呢?”
“你是我们学校……最有影响力的人!”最后的话,几乎用了苏婉君所有的力气喊出来。
始终听不到想听的话,再问下去也是徒劳,张询荇索性说:“放学后叫上大家提早到操场等着,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获得自由的苏婉君猛地跌坐在地上,张眼矢目的看着眼前飘散的花瓣,纷纷扬扬的落在她的脚边!
张询荇第一次亲手瓣花瓣,情形是何其的恶劣!
她慌,她不敢得罪这个心理接近的人,打从跟她同桌以后,她的人生随着张询荇毒瘤般的思想逐渐走上悬崖,寻不着退路。
“为什么?”少女极度不满的别过头看向旁边来来往往的人。“我都说了我自己可以做得到。”
“你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独自行动随时会丢命。”杜其思有意在她面前晃了晃装上食材的几袋塑料袋说:“而且,买那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拿得起吗?”
时值黄昏,菜市场特别热闹,甚少来这儿的杜其思和带着脚伤的阮萌在茫茫人海中能站稳脚步已是不错了。
她们被人群拥挤到一家店面挺小的水果店前,阮萌随手拿来一个苹果不忿的指向杜其思说:“我有Jom陪着一起去的。”
“是啊。”杜其思觉得可笑,张望人群问她:“那他人现在在哪里?”
阮萌紧张得到处看,就是不见Jom的身影,害她一时答不上来。
“跟丢了。”杜其思还是把话说出来。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一开始就毅然拒绝阮萌的请求。叹出来的气息如同发了霉的扬声器一样的内热,杜其思冷冷的说:“今晚这顿饭明明是我提议去煮,你没事干嘛要跟我挣着去买菜?”
“我想亲自买些水果作为谢礼送给阿沁啊。最近发生太多事了,我又经常不在家看管狗狗,每次麻烦阿沁免费收留它们,她说无所谓可我自己感觉很不好意思。”阮萌挑来一些新鲜的苹果笑着跟老板娘说:“老板娘,这几个帮我分开装着称。”
“为什么要分开称?”杜其思不解。
“我想今晚弄个苹果鲫鱼汤。”说起煮菜阮萌就来兴致,笑着说:“等会儿我们到海鲜类那儿买鱼去,顺便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水鱼进货。”
“看,看那个干嘛?”不等阮萌开口,杜其思见老板娘称好了水果,眼明手快的付了钱,把那两袋水果扔给阮萌拿着,然后拉上她的手往来的路拼命地跟别人挤啊挤,游离的双眼瞒不住她自己的心,怕被阮萌发现就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先找回Jom吧,他找不到我们一定很着急。”
可惜,杜其思越是想掩饰越让阮萌怀疑,一反常态的行为早已让阮萌结舌,有什么理由让杜其思这么做呢?阮萌挤在人海中拼命地想啊想,回想刚才她们说过的话来,“哎呀”的发现了宝贝似的,邪邪的笑着对杜其思说:“哇,杜其思同学,你脚下有一只好大的水鱼啊!”
果然,急着逃荒的杜其思就这么中了阮萌的小计,整个人愣在原地,既不动又不说话,她紧紧地握住阮萌的手,那力道已经真实的告诉阮萌——她怕水鱼!
阮萌猫眼状看向她邪邪的笑说:“哦噢,原来怕水鱼的人是你。难怪布宁同学会讨厌煮水鱼。”
“才没有这回事!”
人啊,一激动,自身对周围的事物敏感度顿时下降到接近麻木的水平线。
像现在的情况一样,杜其思没留意自己与阮萌之间仅隔一步之差,隐藏已久的秘密突然被人发现,人来急了就这么转过身,带着复杂之极的心情一脚踩上去。只因她怕啊,怕阮萌会用这个瑕疵来操控自己,所以她想说点什么来搪塞自己的缺点。
可怜了阮萌那只还没完全康复的右脚啊,阮萌用十万吨炸弹轰炸整个菜市场也无法舒缓她脚下的疼痛!
“啊——”阮萌像只踩中了猎兽器的螃蟹,挥着手上的塑料袋在那儿哭喊着:“好疼啊好疼啊——”
“好了,你别再叫了。”杜其思对她没撤,只好说:“我先扶你回去。”
嘿,难得杜其思亲自开口说了,阮萌岂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强忍着脚上带来的剧痛把手伸出来让她扶着。
塑料袋终究敌不过阮萌疯狂般的摇晃,刚买来的苹果很适时的丢了一地。两人看着甚是无奈啊,蹲下来在来来往往的脚下急忙地把苹果逐一捡回来。
眼前满是一双双不同款色的鞋子在走动,到菜市场的没有一双鞋能干干净净的走出来,反而带着一股臭味浑天的气味在杜其思面前经过,吸上一口都反胃。杜其思蹙眉说:“算了,这儿人多,搞不好已经踩烂了,回头再买吧。”
阮萌没入拥拥挤挤的人群中,拖着受伤的腿努力寻找丢掉的苹果。
杜其思问:“几个苹果而已,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阮萌好不容易在一位菜贩子脚下捡回一个苹果,满不在乎的说:“不可以乱扔垃圾。”
谁相信她的借口?
杜其思更加不信。但是她不知道跟阮萌说什么才好,就愣在她的前面,脸色嘛,说不上要责备跟安慰。
“嘿,这个垃圾是你们丢掉的吗?”
阮萌“哎呀”的抬眼看过去,那男的挺俊俏,长了一头柔顺的黑色短发,一双会笑的橙红色眼睛看得阮萌不自觉走神了。
“是啊,我们的垃圾。”杜其思跟那男子开玩笑说:“幸亏有你帮忙,要不然她会继续找。”
阮萌接过跌得瘀烂的苹果,“这是最后一个了。”她感激得向那位男子浅浅一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欣慰。
“下次要小心别弄掉苹果,再见。”
阮萌朝他离开的身影挥手说:“再见。”
“走吧。”
“去哪?”阮萌问杜其思。
“苹果,还有鲫鱼。”杜其思见她又起兴奋的样子,不忘说上一句:“时间急迫,水鱼下次再看,你要是再胡闹,我就直接拉你回去。”
阮萌高兴的说:“行行行,一切按你说的。”
两人又折回刚才的水果店重新买苹果,为了照顾受伤的阮萌不被水溅湿伤口,杜其思让她一个人留在水果店等着,自己转身挤在人群里去海鲜类那儿买鱼。
当杜其思领回鱼到水果店那儿,却见不着阮萌本人的等候,只留下她们买来的食材放在人家店面!
杜其思急坏了,上前就问老板娘:“刚才跟我在一起的那个女生呢?”
“她啊,在你走后不久,听了个电话慌慌张张的走了。”老板娘回忆说。
杜其思这才松了口气,起码知道阮萌并不是被人带走的。然后问:“她有没有提过去哪?”
“你朋友临走前给你留了张纸条。”帮忙招待完顾客的女服务员拿给杜其思一张便条。
是什么事让阮萌如此慌张的把东西留下,自己选择先离开呢?
杜其思好奇的拿来一看,顿时傻了眼,扔下便条转身就跑。
“唉,你的东西不要了吗?”老板娘上前走了几步大声的喊,可惜杜其思已经没入人群中,根本听不见。
即使听见,也不见得她会选择回头拿食材的可能性。
在老板娘不知道如何办的时候,人群中有人走来说:“把她们的东西放到我的店里暂时保管行吗?”
老板娘回头一看,“哎呀”的说:“阿其你认识她们?”
跟老板娘说话的人正是刚才帮阮萌捡‘垃圾’的黑发男子。他捡起杜其思扔在地上的便条一看,大概知道了其中原因,很抱歉的向老板娘说:“我的朋友家里出了点事,给你带来不便,真的很抱歉。”
“没事没事,你千万别跟我见外,不然下次我不来关顾你哦。”
唤作阿其的男子把那张便条放在自己的裤袋里,跟老板娘道谢后,拧着阮萌她们买来的食材送到自己的店里去。
至于阮萌给杜其思留下的那张便条,内容是这么写着:阿沁打电话说,杜其枫不知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