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站在学田里,虽是冬日,阳光不烈,可这脑门上的汗如豌豆般砸在脚下的土地上,毛发乱如被蹂躏十番的妇女一般,头上蒸腾着白气,看着身边一箕畚浅浅的青泥,这脸色当真如泥巴一样青了。黄三从天泛鱼肚白一直干到晌午,也算打出娘肚子第一次这么拼命了,然而这学田里的泥土加上严冬的天气当真硬的如铁疙瘩一般。昨夜面对黄远时满怀如油膏般的父爱已渐渐褪却,黄三用脚踢了踢箕畚,愤愤骂道:“这些狗日的长老,平日里闲的蛋疼,搞出这么一个祭祀,纯属吃饱了撑着。去年拿了魁首的土狗在老子这里还不是输得最惨,保佑你娘!”说完便拎起箩筐,准备回家。刚走到田埂上,便听到一声阴阳怪气:“黄三,怎么了?泥巴挖好了?回家捏老鼠去了?”,说罢便是一阵哄笑。说话的是黄三邻居,论资排辈,还是黄三二叔,只是黄三平日也是一个浪荡子,二叔一家也从来不拿正眼瞧他,黄三也没把他当长辈。眼睛斜着顶了句:“还是好好管管你家老婆吧,每天盯着老黑家的俊后生,怕是要撕开吃了吧?”“你……”一句话差点没噎死他二叔。没等他回话,黄三扛着扁担,拖沓着便走了。
一脚踢开柴门,竹筐往地上一扔,大嫂听见动静,笑着端着一碗水往院里走来,正要表示亲切慰问,一看见地上就这点青泥,开口便骂:“都说烂泥扶不上墙,这么大个老里们,干了一上午,就挖了这么点东西,真是床上不行,床下也不行!”黄三一听这话,炮仗炸了一般跳起来:“你这婆娘,打人不打脸,你这般糟蹋我,我……我……”“你要怎样?”黄嫂一叉腰,一对大胸脯就往黄三面前上,黄三一想到前尘往事,交手那么多次,未尝一胜,这气势立马败下阵来。遇到黄嫂便是造孽,吵也吵不过,打也打不赢。这都是命……!黄三一声叹息,便蹲在院子角落里生闷气,不再言语。
正好赶上黄远带着小红出门溜达回来,自从这一人一鸡拜了把子之后,两人关系情好日密,每次出门都会引起围观,村里人养狗也没见的如此形影不离。再加上黄远没事还喜欢卖弄,比如让小红表演双脚僵尸跳,骑母鸡狂奔,渐渐黄远在村里孩子间也有了一群粉丝。每天出门都是前呼后拥。小红虽然觉得这跳梁小丑的把戏有辱自己形象,但也架不住黄远一句“为兄弟两肋插刀”的道德绑架。话说黄远进门看见爹爹蹲在院子边生闷气,再看看这点青泥,便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蹦蹦跳跳走过去,拍了拍黄三后背,故作严肃:“黄三,这也不怪你,咱们家就你一个人,干不过别人也是没办法,你已经尽力了!”,看着黄远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黄三怨气灰飞烟灭,一把拽过黄远:“小狗的,就知道哄老子开心”,便用胡子扎黄远,父子俩嘻嘻哈哈闹成一团,黄大嫂看着抿嘴一笑,硬着喉咙一嗓子:“还不进来肿颈子!”这肿颈子是黄村方言,就是吃饭的粗俗的说法。黄三知道大嫂气消了,应了一声:来了!便和黄远去吃饭了。
酒足饭饱,黄远一放下筷子,便跑到院子里带上小红,此时门口胖头,黑蛋两个小跟班已经在门外恭候了,自从黄远得了小红这只神鸡,在村里已经确立了威望,很多跟虎娃后面转的小孩都叛逃过来,跟了黄远,黄村已经俨然已分成了两派,黄远作为后起之秀,手下已经有了这两个得力干将。还有一群鼻涕拉糊的小孩整天只要黄远在哪里,一定是跟屁虫一般,唯马首是瞻。
这一行人春风得意马蹄疾,到了村中心的月沼,话说这月沼乃是黄村中心,旁边环绕这几位长老的宅子,还有一栋黄远看着阴森恐怖的黄家宗祠,月沼里的水自慈溪引入,水体清灵通透,村里饮水都靠这月沼,也许是这水好,黄村自古以来就没有人生灾害害病,族长管束极严,每日轮流派丁壮站岗,不准村民在此处淘洗衣服,这月沼最让人称奇的是水底的藻荇如有生命一般荡漾,无所依傍,即便冬日,也是绿的通透,每到清晨,水面上氤氲起袅袅雾气,真是仙境一般,至于为何叫月沼,听人说当时黄村世祖黄思齐发现村中有一处天然泉水,冬夏泉涌不息,形成一个满月之形的水沼,世祖擅长风水之学,遍阅山川,详审脉络,认为月满则亏,于是凿引慈溪水,把水引入村中心天然井泉处,建池塘,继续扩大挖掘修建半月形池塘,完成了月沼,建成后月沼水常年碧绿,塘面水平如镜,塘沼四周青石铺展,粉墙青瓦整齐有序分列四旁,蓝天白云跌落水中。黄氏宗祠依水而建。月沼也理所当然的成为全村一个政治中心。
话说黄远等人穿过小路,迎面正碰到虎娃一帮人,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看到昔日的小跟班都被黄远挖走,心中一肚子火没地方发,一看到黄远,伸手就要推黄远,黄远跟虎娃比起来,体型要小了几号。这一推黄远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没挣扎着爬起来,小红不干了,双翅一震,扑到虎娃脸上,抬嘴便啄。一边啄还一边骂:“敢动老子大哥,老子啄的你满头戒疤,让你做和尚去”,虎娃一帮人何曾见过如此凶悍的公鸡,顿时都吓傻了。倒是黄远一帮人,眼见对方老大被啄的抱头大叫,齐声喝彩助威起来,自觉站队正确。黄远看虎娃被啄的够呛,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说:“小红,算了,饶了他吧。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红听言,落下地来,骄傲的踱回了本方阵营。对面一帮人更是目瞪口呆,心想:这鸡是妖怪,能听懂人话。这怎么打的过,便上前架起虎娃,虎娃平生第一次被公鸡袭击,惊魂未定。口中却喊道:“你别得意,三日后你看我弄个大土牛来,到时候让村里人都笑话你家。”说完拔腿便跑。
黄远与小红回到家中,闷闷不乐,原本破罐子破摔的心又不甘起来,前几年自己孤家寡人,大家笑话也没啥,可如今自己一帮小弟跟着自己,再也丢不起这个人了。回头看见小红正拿绿豆大的小眼睛瞪着自己,没好声气的说:“你怎么还不回窝!”“老大,你心情似乎不美丽?”小红小心翼翼的问道。“能美丽的起来吗?大后天就是社祭了,可我家这点青泥,捏个兔子都不够,虎娃家兄弟七个,各个身强力壮,我家又要丢脸了,唉!”“老大,赢虎娃,拿第一也不是没有可能。”小红一脸深邃。黄远一蹦起来,“你有办法?快点说!”“老大不要着急,听小弟为你一一道来”说罢,便凑到黄远耳边格格哒哒的说起来,黄远听着听着,眉毛都快飞舞起来,最后大腿一拍,站将起来,大笑道:“妙极了,妙极了”!
“老大,就是这里”!小红带勾的爪子一伸,指向石头下一个黄豆大小的洞口。两人来到的是黄远家屋后的一个小山坡。山上是一片小竹林。黄远家的十几只鸡常常在这里放养,“你说的办法真行吗?”黄远忧心忡忡。“老大,你有所不知,别看这个洞不大,里面可是一个无比巨大的蚂蚁帝国,里面的蚂蚁老子吃了好几年都没吃完,我们的杀手锏就是它们了”,小红正说着,几只蚂蚁探头探脑的伸出头来,一看到小红,为首的那只立马发出一声尖叫“不好,恶鸡又来了,大家赶紧跑啊”,“站住,不准跑!谁跑爷就第一个吃它”,这几只蚂蚁听到这话,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也不敢动了。“这才乖嘛”小红一脸传销头子的笑容。“这次来,我们是带着和平带着爱来的!”几个蚂蚁脸上现出奇怪的表情,应该是想吐又不敢吐。“你不是来吃我们的?”一只蚂蚁问道。“怎么会呢,你看我这么善良的鸡会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吗?”小红用甜的发腻的声音说道。“你为啥要吃它们,都不够你塞牙缝,爹爹每天不都喂你吗?就算吃不饱,竹林的虫子也够你吃的了”黄远不解。“瓜娃子,你不懂。这蚂蚁可是宝贝,吃了后可是金枪不倒哦,”“什么叫金枪不倒,枪不抓着肯定是要倒的。”黄远不谙世事,跟这只流氓鸡存在沟通障碍。“这个……”小红语塞。“这么说吧,你知道那几只小母鸡为啥一直追随我?就是因为它们”。“奥,这样啊”黄远依旧似懂非懂。“这个并不重要,让我来介绍下,这是我大哥黄远,快去叫你的女王陛下出来,我大哥有要事找她,快去快去,不要惹怒你鸡爷,信不信我几爪子就扒了你的老窝。”话音未落,可怜那几只小蚂蚁一溜烟就不见了。
过了不久,两排个头较大的蚂蚁两队排开,一只体型硕大的蚁后慢慢走出来。“这就是你老大?”蚁后抬头看着黄远。黄远忍不住说一句:“是的!你就是蚂蚁女王?”“唧!你能听懂我们说话?”蚁后大惊。“我老大可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精通多国语言……今天来是交给你一个任务”“任务?什么任务?”,小红便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那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倾巢出动,两天之内帮你完成这个泥牛?”“没错”“那么我们有什么好处?请问尊敬的鸡二哥?”“为表诚意,我将不再骚扰你们,说白了就是不吃你的子孙后代,你们蚂蚁帝国将世代受我小红神鸡的保护!”“对,我保证这只鸡不会再骚扰你们”“哈哈哈,你们也太小看我们了”。“敬酒不吃吃罚酒!”小红听到这话刚要翻脸。谁知道耳边清晰的传来蚁后几个字:“一天就够了!”
月上竹梢头,黄村一片寂静,只听得一两声犬吠。此时一条黑色的河流从洞口涌出,绵延数里涌向学田……
第二天清晨,吱呀一声门响,便听到黄三一声惨叫。黄大嫂和黄远赶忙跑出来,一看顿时下巴掉到地上。只见一堆粮垛那么大的青泥赫然堆在院子正中,细看之下还是一粒一粒的。小红正在旁边悠闲的看着黄远,两人心照不宣的笑起来。“这是谁送来的?”黄大嫂满腹狐疑。“真相只有一个,哈哈哈”黄三极其嚣张的狂笑起来,“还不是我做人成功,村里人受我人格魅力的感召,想起平日我对他们的好,偷偷报答我来了,真是人间自有真情在啊!”黄三此时已经陷入到巨大的幻觉中。“你就吹吧,人家看到你躲都来不及”“爹娘,管他怎么来的,我们赶紧做泥牛吧,再晚了就来不及了”“这还不简单,看我的”,其实这塑泥牛并不难,对牛的形状也没啥具体要求,只要有角有尾巴就行,抽象一点也没啥打紧,关键就是比谁家的泥牛大。黄三兴奋的挑起水桶,晃晃悠悠的挑水去了。
话说这天是初八,黄村上下一片欢腾,众人早早都聚在在祠堂门口几位族长端坐在门口,前面身后一张案几上摆满了贡品,各家泥牛早已一字排开,一眼望去,有大有小,最大的当是虎娃他们家的,足足有一头小牛犊大小。众人纷纷称赞:男丁多就是威风。“大家安静,各位乡亲大家也看到了,我们黄村每年都要选出一名魁首,这是这户人家的光荣,下面我宣布,今年的魁首是……”“让开,让开!”大族长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众人不自觉让开一条道来,眼看着黄三和黄大嫂一人一根绳子,吃力地拖着一块装着轱辘的木板。再一看这板上的东西可是不得了,虽然只能勉强看出这是一头牛,但这个头也太……太他妈的大了!这头泥牛足有一人半高,肚子鼓出,浑身泥青色,造型是一种说不出的丑。黄三一拖到场,故意的放在虎娃他爹黄双柱那头泥牛前,他家泥牛一比便如黄犬一般大小了。大族长看着二族长三位族长面面相觑。“这是你塑的泥牛?”大族长小心问黄三。黄三斜倚在泥牛边上说:“不是我塑的难道是我下的不成”。大族长被顶了正着。“赶紧宣布吧,这一天天的可是把老子累的臭死”。众人发出一阵哄笑,议论纷纷,“这黄三是不是变戏法”“今年他家可是扬眉吐气了”“这哪里还有假”几个不相信的上前摸了摸泥牛小心的用手磕了磕,泥牛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我宣布,今年的魁首是——黄三家!”众人虽是还有狐疑,然而泥牛就摆在面前,不禁都鼓起掌来,黄三此时如明星般享受着众人的羡慕,再看黄双柱满心懊恼,到手的鸭子还是飞了。“下面由大巫师为魁首牛纹彩!”在众人簇拥下。大巫师口中念念有词,用石墨丹青为泥牛画上了奇怪的符纹,并被系上大红绸缎。
黄远依偎娘亲身边,看着得意忘形的黄三,第一次为这个家感到自豪。